她为的是白氏一门昔日的荣光呵!
好在,有小白美人留在宫里,贤妃料想她那堂兄也不可能不管不顾,虽勉强也要按她的意思去办。
还不晓得,太子这一仗,结果如何。
皇帝这一向,于朝政上也不如从前奋勉了,贤妃拉拢的一个御前小内侍,不过替她传递些笼统的话,例如“皇爷今儿不大高兴,言语上要多顺着些”之类,她自己更不能拐弯抹角地打探:进了后宫还谈这些,皇帝不耐烦得很。
朝中无人就是这样不便。她叔父能住到京中来,都是她千方百计向皇帝求的情,哪能置喙别的。四皇子又小,明年才进学呢。
她所能做的,不过慢慢磨罢了。磨得皇帝对太子情分越来越薄,再多活些年头,等四皇子再大一些。
正发愁,有管事的姑姑进来回话,说西苑那边一个老太妃薨了。
皇帝的长辈早仙逝多年了,连生母都没能亲眼瞧见他黄袍加身的一天。这说的,是前朝的一位宫眷。
这宫眷还是前朝末一位皇帝祖父晚年的嫔御,进宫的时候默默无闻,靠着熬资历,熬到孙辈,才有了太妃的名位,享福日子也没过多久,前朝气数已经是江河日下,直到当今天子兵至皇城,前朝皇帝一干人都自尽了,哪还有谁记得起她?
她的性命倒也不值什么,留下来反能彰显新朝仁德,对百姓而言亦是种安抚。故此,这位老太妃甚至没挪窝儿,还在她那宫里荣养着,如今寿终正寝,算算竟有七十六之高龄。
贤妃听了,也只是懒懒答应一声,预备着有司去办就是。转念忽又想,前朝的好些代皇帝,子息虽单薄,倒都长寿得很——除去末尾这一个自尽的——是不是前朝的皇陵里有什么讲究?
她每日和皇帝一起服用长生不老的混元丹,实也有些痴迷了,犹豫片刻,到底觉得,去一趟也没有什么坏处,万一就是柳暗花明呢?
待皇帝来时,不免百般殷勤,又细细低喁一通,皇帝亦觉得无有不可,当即传召了为他炼丹的二位散人来,将此事交代下去。
两名道士原是在大隐之市修炼多年之辈,进宫渐久,偶有人间富贵终不若悠然无拘之叹,此时不禁喜出望外,私下又商议一回,择日再来贤妃处回禀。
此日皇帝不在长禧宫,贤妃便又命二人请仙扶乩,询问她和宝珠的运道。
原来自数年前宝珠拾得太子的那方螭纹手帕起,贤妃便存了疑心,怕她跟自己是一样的。后来宝珠又屡次阻挠她的计策,愈叫她忌恨,这下子倒不论对方是或不是了,总要伺机除去才安稳。
及至两名道士入了宫,替贤妃看相,说她的命格贵不可言;听她问起宝珠,却说宝珠的命格一样贵不可言,且来路又不同,将来只怕要妨碍着贤妃。
这实则也是一篇套话,道士四方云游多年,总要有点眼力口才,可正和了贤妃的心思,顿时对这二人又多了几分信赖。
如今听说宝珠的运道依旧如此。贤妃便问,可有破除的法子。
道士中稍年长的那个便微微一笑:“娘娘何不叫她跟着往皇陵去一回?”
“荒唐!”皇后罕有地勃然大怒:“六尚的人是死绝了吗?从凤仪宫强要起人来了!”
徐姑姑也攒着眉,替她抚胸口顺气,心里头明白,宝珠到底是叫那一位记恨上了,嘴里说她是代皇后去曹家治理过丧事的,这回也可以跟着去看看,实则不过变着花样儿地磨折人罢了——前朝的皇陵!
宝珠倒不发急,稳稳地捧着茶盏,递到皇后跟前,方说:“连路上来回至多五六日,又有正经事,总不会太出格。”
给前朝的太妃身后哀荣,一则是给天下臣民看,二则是往日依稀听说前朝血脉尚未断绝,还有几个近支子孙流逸在外,伺机兴事,若能兵不刃血地拉拢回来,也是一桩好事。
宝珠相信,贤妃再怎么胆识惊人,明面上究竟不敢同皇帝拧着来。
“我还有块儿沉香木雕的香牌呢。”宝珠又说,口吻愈发轻松:“是旧年太子殿下给的,还开过光,路上带着也不担心。”趁机把这玩意儿过了明路,否则私相授受总是不妥,且又不像花灯、兔儿爷之类的不起眼。
皇后如何不明白她的用意?因为前次错冤了皇后,皇帝的态度一度略比惯常不那么生硬些,若皇后为宝珠去开口,兴许能免她走一回,但未免有些可惜了。
这样仅此一次的机会,还是留到将来更要紧的关头比较值当。
三人心里不禁都有些惘惘的,说是商议了许久,其实话并不多,最终依宝珠的意思,就跟着去看看。
倒是夜里杏儿听见消息,穿着寝衣就冲到宝珠房里来了:“姐姐怎么能去那地方!”
宝珠已经梳洗过歇下了,从床上坐起身来,诧然地笑:“怎么这光景就跑来了?”把自己的大衣裳取来给她披着,幸而天已经不冷了,二人就在桌前坐下来。
宝珠因为不大喝茶,壶里备的只有白水,斟一杯出来,又点了些玫瑰蜜在里头:“夜里不好喝太甜的,取一丝香气就可以了。”
杏儿气她这时候还不慌不忙,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姐姐怎么坐得住?咱们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啊!”
宝珠无奈地笑笑:“什么法子?”
杏儿被问住了,语结一时,方才说:“反正不能这么、这么坐以待毙。”
“倒也没有到那般地步。”宝珠轻轻吁出一口气:“贤妃不过想让我吃点儿苦头罢了…”声音越压得低些:“当真逼死一个宫女,她的贤名还要不要了?”
杏儿此时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若真是小命不保,当然可以求皇后做主;如今不过是摊上个不大好的差事,仿佛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然而心底还有几分困惑,不禁说出口来:“理虽是这个理,可姐姐有时候淡泊得都不像个真人了。我来了这么久,竟从没见过姐姐为什么事高兴过,或是为什么事生气发愁过。”
宝珠被她说得愣了一瞬,随即却也不觉得十分意外:她这些年活得,着实惰怠了。旁人眼里,都看着她处事周到,当差也细致,但除去这些,她自个儿心里,真谈不上有向往或者打算。
一对比起来,贤妃可不比她志向远大得多?
她是看明白了,在生死荣辱都由别人定夺的皇宫里头,她能争取的、能左右的,实在很有限。上一世贤妃远比如今骄纵荒唐百倍,依然得皇帝偏心。
而皇后也不是没有在皇帝跟前服软过,效果甚微。
宝珠唯一较为强烈的心愿,不过是将来能够出宫而已。那也是太子践祚、局势安稳后的事儿了
眼下还是一个熬字。
未几,礼部为大行的前朝太妃拟定谥号,时称燕熹宗贞顺贵妃,灵柩于四月十七发引,葬入熹宗德陵妃园寝。
对于德行功绩不显于青史的前朝妃嫔来说,这个谥号不失为稳妥中庸。
宝珠不觉好奇,自己上一世的谥号会是什么。
不是感怀,实在是旅途乏味——没叫她徒步赶路,却安排她与那两名道士同坐一辆马车,另还有四五个男女弟子,对他们的师祖异样恭敬献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