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夫人小姐们不会买这些东西,奴仆们早已将各样清凉之物备好了,不过逢着恰巧与邻座相识,彼此问好闲话几句,或凑为一桌,或相邀对方尝尝自家厨子的手艺。
梵烟特来宝珠这边招待了一回,说了一阵话,又各赠了女眷一把西洋折扇,方才又忙活去了。
玉壶展开手里的一把描金翠羽点珠镶贝的折扇,不觉啧啧称奇,云栀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暗中感叹一回:这位贺夫人,才真是个人物。
这么宏大壮美的一出赛龙舟,这么多权势显赫云集,哪里只是图招摇一番而已。
可惜——云栀朝宝珠觑了一眼,又往正中的那架凉棚望去——最该来的人没有来。
河面战况正酣,人声鼎沸,宝珠拿手绢在鼻尖挡了一阵,但觉一股让她头昏脑胀的气息萦绕着自个儿,不觉皱起眉头,用余光往四下一寻,只见自己衣襟上系着梵烟送的驱邪香囊。
里面盛的不过是霍香、佩兰、白芷、冰片等物,并没有她平素闻不惯的香料。
那股恶心的感觉依旧涌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宝珠犹疑一瞬,终究将香囊取下来,让杏儿代她收到别处。
第88章 .八十八小豆粽子
御驾回銮已有五日了。这一趟凉州之行收获颇丰:亲见了文庙的落成;革查了一批勾结药商、私贩药材的官吏;慰劳了戍边的将士,抄家所得金银俱折作了军饷…中原朝廷在边陲殊俗之地的威望,由当今这位贤主一步步重铸起来了。
但皇帝脸上始终见不到分明的喜色,随行的臣子们便也不敢显出志得意满的轻浮相来,回京的路上依旧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至于薛盟薛光禄,仲夏之月在宣政殿前硬生生地守出了程门立雪的滋味,总算得见天颜,激动得不能自已,上前去又是磕头又是抱腿,道完辛苦道想念,一大篇肉麻话说完,总算把话引到正题上——明早龙舟大赛,愿奉圣驾降临,与臣属百姓同乐。
皇帝不为所动,低低吐出“不去”两个字,粉底皂靴绕开这一堆人形玩意儿,无情地从容离开。
别介啊!薛誓之犹不死心,追在人后头,径直到了宣政殿门口,这才被小篆一拂尘给拦住了:“皇爷要洗漱更衣,您呐,偏殿里凉快,上那儿候着去吧!”
薛誓之总算被点透了,脚下也不急着走,张眼四处扫视了一通,冲小篆勾勾手指,要他侧耳过来:“那一位呢?”
小篆一听,顿时露出一副杀鸡抹脖子的怪相,那意思明摆着——别提了!闹崩了!
那自己还有胆子往刀口上撞?薛誓之忙朝小篆作个揖,又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赶紧脚底抹油,回府找梵烟拿主意去了。
梵烟正和傅母一道,拿床上摆了一片穿的戴的,兴致勃勃地打扮女儿。见薛誓之着急忙慌地进来,便让傅母抱了姑娘下去,自己起身迎过去,替他更衣换鞋取纱帽,地下伺候的人又抬水进来供他擦洗。
薛誓之这会儿还顾不上这些,一面自己系领扣,一面问梵烟:“各府的帖子都下全了吗?”
梵烟笑嗔:“明儿就是端午了,我还能这般粗心大意,让您担忧这个?”
“靖宁侯府上呢?”
“自然请了。”梵烟道:“聂夫人与我是真心交好。”聂便是太后娘家的姓。
薛誓之忖了忖:送过去的帖子没法儿再讨回来。明日且看那位夫人来不来,多少便能估摸出这回“闹崩”崩到了什么地步。
他蹙着眉不说话,梵烟猜得几分关窍,便说:“您自也别太急于求成了。皇爷肯不肯露这个金面,自有他老人家的深远考量。”言下之意,宝珠并不能左右什么。
薛盟从前亦这样想——如今么,如今真不好说,京城外的事,梵烟没有他清楚。
罢了,靠家里的底子,他再纳十个二十个红颜知己进来都不在话下,没必要信什么“富贵险中求”。
倒是皇爷与聂夫人之间如何,他得上点儿心,若真能叫破镜重圆,他这功劳来得可就惠而不费了。
梵烟便看着他一边琢磨,一边手里盘核桃似地搓着给女儿打的五彩络子,欲言又止几回,到底没忍住,伸手给抢了回来:“这些彩线染色都不牢,没得沾在您手上不好洗——我这儿乱糟糟的,您去老六房里瞧瞧,她有好几块西洋胰子,那个洗起来最好。”
薛盟笑着,却不起身,往后歪倒在床上,道:“我就乐意待你这儿。”
梵烟斜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走到门口去,吩咐人拿一块徘徊花的胰子来。
皇帝这边呢,则是早早就歇下了。明儿过节,宫里的热闹少不了。
太后设了端阳宴,把太妃们、帝后、长公主、妃嫔们全请到了,大家乐一日。
皇帝踏进屋,含笑向太后问安,其余人等亦跟着起身,挨个与他见礼。
太后道:“咱们已经逛了小半日,正预备歇一会儿脚,吃点粽子。”便让身边立着的女子捧了水晶盘儿过去,请皇帝也尝尝。
粽子做得精巧,个头与葡萄差不多大,里头犹填着各种馅料,隐隐从晶莹的糯米中透出来。
皇帝不爱吃太甜的,取来筷子挟了个掺小豆儿的,也不蘸蜜,径直吃了。
搁下筷子时余光却似觉面前侍立的人有些眼生,有意抬头瞧了一眼,皇帝一怔,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太后只见他打量人家,便开口引荐道:“这是户部孟尚书家的姑娘,闺名叫作淳雅。”
淳雅连忙将手中茶盘交给别人,自己敛裾,朝皇帝依依行了个大礼。
皇帝饮了口茶,合上茶盖儿,漫然道:“宫人历来只从民间选,不选官家女。”
这话就够不客气了。皇后不免替这孟姑娘暗暗担忧,眉舒则用手帕掖了掖嘴角,方才遮住唇边的笑意。
太后连忙嗔怪着打圆场:“淳雅是我请来的客人,哪能是宫女?”
皇帝神色不变:“既然是客,又为何做这端茶递水的差事?”
眼看着母子俩要起争执,淳雅不能再不吭声了,跪在地上,忍着颤音儿道:“太后娘娘抬爱,召臣女进宫,是臣女一家老小天大的荣耀。臣女不敢以客人自居,服侍各位主子,是臣女的本分。”
看来是执迷不悟了。皇帝懒得再理会她,转首对眉舒道:“这艾虎补子不衬你,颜色太暗沉了些。一会儿叫人取一套织鸾凤纹的来。”
眉舒连忙笑盈盈地站起身,向他蹲礼谢恩——就算被皇帝拿来做筏子又怎样?这姓孟的不一样是仗着太后撑腰?
皇帝眼里瞧不瞧得上自己,那都不干旁人的事。总好过这一位,娇贵的官家小姐,非要靠模样有几分像别人来邀宠。
论身条儿是真像。垂首低眉地侍立在旁边,乌真真的头发与半高的领口间,含蓄地露着一抹雪白的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