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舟本来只是想冷斥两句,却在看见余点语抬眸的那瞬间被堵住了。
杏眼长睫,虽然只是这一眼,却迅速地与记忆中那个雨夜里干净澄澈的眼睛重合。
像是星星一样漂亮而生动。
桑舟的眉头皱紧。
但这个小姑娘眼中毫无生气,像是一潭死水。
见鬼,认错了?
被这一打岔,桑舟松开了余点语,一句脏话想骂但没骂出来,烦闷地一捞外套,无聊,走了。
高挑的身影快步离去,胡嘉汉边喊边追着走了,只剩下卡座旁的少女,仿佛刚才都没发生过。
余点语只看见那个带着痞气的背影走远,默不作声地收去桌上的钱,走出酒吧时,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是养老院的缴费信息。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捏紧了手心的钱,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另一个方向,往巷子深处走去。
***
二月份的宝海市仍旧日照充足,正午时分的城北四区,一块硕大的拱门招牌斜着投下阴影,将清吉巷的入口掩映在其中。
勉强能容纳一辆小车的主道,不时有摩托飞窜而出,空气中扫过一阵烟尘。菜场,摊贩,不明光线的理发店、小商铺、酒吧、未曾修缮的老居民楼,如同大杂烩一般被装进了这里,混乱而无序。
这里靠近城市的边缘,亦是城北区最臭名昭著的贫民区,没有秩序,信息可以封闭也可以疯狂流窜,三教九流来往不歇,不仅藏匿了许多贫穷的叹息,也短暂接纳着想抹去过往的人们。
烈日下,纤瘦的少女正在一趟趟的往面前的二层小楼里搬运纸箱。皮肤在阳光下苍白的泛着光,她始终垂着眸,浓长的睫毛盖去了所有的情绪。就连些微的喘息声都没有,细瘦的手指被沉重的箱子勒出清晰的红痕。后背被汗濡湿后,隐约显露出清瘦的肩胛骨。
赶紧的,等会儿东东都要午睡了你吵着他怎么办?姚淑心在屋内吹着风扇,手上拿着咬了一半的西瓜,烦闷地啧了声,搬了这么久,空调冷气都跑光了,知不知道电费很贵。
余点语没吱声,将最后一个自己的箱子搬了进来,往楼上走去。
姚淑心也已经习惯了这位表外甥女的沉默寡言,在下面喊:昨天就叫你先来整理了今天还没弄完,等下赶紧下来收拾!
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
等余点语将二楼房间收拾好,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浸透。
说是房间,实际上这里的二层是个小阁楼,堪堪只能摆下一张书桌和单人床。一扇简陋的铁质小门通向外面的露台。没有空调,这里面就犹如一个高温蒸笼,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余点语洗了把脸,翻找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衣物,只能找出昨天的那套初中校服。
上面还绣着c城一中初中部国际艺术班几个字,余点语看着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裙角,睫毛微动。
洗过了,但拿出来的时候好像还能闻到丁点酒味和烟味。
那个女人没说完的话分明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就出来做不正当的事余点语垂眸,掩下稍纵即逝的恼怒,将脑海中模糊的念想拂去。
她去楼下冲了个凉,客厅的空调已经被关了。
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头发擦干,周东星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要吃!现在就要吃,要吃冰的!
门一开,冷气倾泻而出。姚淑心从钱包里捏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给余点语,去,给你弟弟买块冰西瓜,再带两瓶酱油回来。
余点语瞥见厨房的砧板上,还有被咬了一口的西瓜,只不过那是现买的,不够冰,解不了周东星的渴。
明明也不富裕,却把这儿子养的这么娇贵。
愣着干什么,去啊!
余点语被姚淑心的话拉回心神,拿着钱走了出去。这里在巷子深处,她走在烈日底下,却好像丝毫不觉。
这里对她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阳光将她的头发晒得蓬松,余点语轻轻推开商店的门,商品倒是琳琅满目,但柜台里却没坐人。她只在余光里看到,不远处的冰柜那儿背对着她站着个女人。
锁骨发,指缝中夹着根没点燃的香烟,手机贴在耳边,似乎在讲电话。
这人的个子很高,姿态慵懒的倚在那,稍一侧身,余点语只瞥见那一抹流畅的下颚线,便迅速将视线垂下。
这应该就是小商店的老板娘吧。
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她上前半步,开口:请问
背对着她的人无动于衷,似乎没听到。
她不得不将音量再提高了些:不好意思?
站在那边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那人回了头,哪怕余点语是低着头的,都能感觉有道冷淡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你叫我?
她不自觉绷紧了肩,没有抬头,却在冰柜透明的玻璃上看见了女人的样貌。阳光炙热,但这人眼底漆黑,是随性懒散的半转身姿态,背心,长裤,胳膊上还搭着一件深色的外套。
背心上面不知道是故意还是设计,有道细长的小口,随意展现着白皙的皮肤。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令人不敢直视。
哪怕是这一眼,余点语都知道这女人的颜值是自己见过的人里面最顶尖的,甚至能够跃居在那些当红明星之上。
但是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哪怕只是印在玻璃上的剪影,余点语都能感受到女人身上的戾气和距离感,从背心到脚下的军靴,无一例外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是她,昨天晚上给自己钱的那个人。
她身上的这份痞气余点语不会认错。
余点语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半步,捏紧了手心的钱:请问,卖冰西瓜吗?
桑舟打量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小姑娘。
看见这身熟悉的衣服和胸口的绣字,攸地挑起唇角笑了:是你啊,小屁孩。
喂,喂?舟姐,你那边有人呢啊,怎么听着像猫叫似的。
电话还没挂断。
猫叫?
是有那么点。
桑舟挑了挑眉。
少女沉默地站在面前,她不知道哪来的心思就想听人吱声,故意放冷了声音:我不卖。
空气异常安静,桑舟讲了个寂寞。
片刻后,桑舟猛地将冰柜的门拉开,拿出里面已经分切好的西瓜,三块。
算了,懒得和初中生计较。
余点语接了却没走,语气里有点小心翼翼:有酱油吗?
喂,舟姐,你咋不说话啊?你那房子租出去了咱们晚上庆祝庆祝啊?今晚你的场子不?
大概是面前的小姑娘过于安静了,衬得电话里的声音格外聒噪。桑舟烦的把电话给掐了,吵你妈。
这下桑舟总算听清了,这小姑娘细着声音说:要两瓶最便宜的,谢谢。
两瓶酱油被咣咣砸在了柜台上。
余点语把钱递过去,桑舟拧着眉瞥了一眼,语气带着点不耐:不找钱,自己扫码。
余点语顿了顿,头微微往上抬了一点:我手机没带。
果然一开始就不该管这破事儿。
下回你桑舟随手摸出一块钱塞过去,冷着脸从余点语手中抽出那十块钱,剩下那半句没带脑子就别出门在余点语抬眸的那瞬间被堵住了。
没了昨晚那些昏暗灯光,今天桑舟将余点语的眼睛看的更清楚。外面的阳光太好,衬得小姑娘多了分脆弱的暖意,这一身校服穿着,像个小鹿似的像是被自己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