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城,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自从回了京畿,姜宁忙着修酒楼的事,姬恪又开始投入公务之中,两人不常见面,但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姬恪这人面对面时话少,可一旦写信就忍不住把内心的话都写下来,每次洋洋洒洒都有三四张信纸。
譬如什么入秋了要多穿些、不要总是吃冷元子、吃得太辣对肠胃也不好,这里叮嘱一句,那里叮嘱一句,恨不得自己时时待在她身边看着。
姜宁的信就简单直白多了,一点不像姬恪那么绕弯子,譬如想你、爱你、在梦里贴贴你。
两人见面时,姜宁更是要抱着他蹭好久,俨然一对难舍难分的亲密爱人。
这段时间是姬恪长这么大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就像日光中的泡影,散着绮丽的光让他彻底沉浸其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底,北部战事频繁,但都只是小打小闹,虽然他们攻不进雍朝,但这么个打法总是耗费精力的,冬日将至,边关粮草就消耗得有些快。
“现在正值秋季,虽是产粮的时节,但为了以防万一还需派人去输送粮草。”
姬恪将所有奏折理得整整齐齐,随后看向小太子。
“朝中关系殿下大概都清楚,此次运送粮草的人就由殿下来选,奴才便不过多过问。”
小太子有些愣神地看着他:“全凭孤做选择?选到谁谁就去送?”
“是,殿下总要自己做决定的。”
姬恪的意思很明了了,这次送粮草并不算紧急,所以他不会插手这件事,他想要放权。
等到他能够自己处理政务,等到他有能力登基之后姬恪就会立刻离开。
“冠冕堂皇,你就是想走,我待你不好吗?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现在也没有限制姜宁进宫,为何你们都要离开我?”
“……殿下。”姬恪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奴才六年前就离宫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说出自己不愿意待在皇宫的事实,大抵是和姜宁待久了,他说话也直白了些许。
说完这些,他行礼后就离开了。
小太子沉默许久,随后走出御书房:“去母后宫中。”
——我在三楼装了间茶室,不对外开放的,只给你一人,那里风景也好,坐一会儿都心旷神怡,坐着坐着就想你了,明日开业剪彩你一定要来!
看完了姜宁的信,姬恪弯唇笑了一会儿,随后将信纸展平小心放进盒子里,又把信纸间夹带的干花分到檀木盒中,满眼温柔。
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正是那些菩提根和红心菩提子,它们不再是之前那副待打磨的模样,此时已然有了点点亮色。
那菩提根很是坚硬,打磨成圆形时很废时间,不仅要上锉刀,就连那砺石都磨没了好几块才磨圆了三四颗,他原本是打算赶在开业前送她的,但现在看来还是来不及。
他继续动手做,务必要让每一颗珠子的大小都一样。
窗前的花影从慢慢移动,从左到右,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姬恪这才回过神,把这颗磨好的菩提根放回盒子里。
他看着院中那棵落了不少叶子的桂树,不由得弯起了唇,如果姜宁看到它的样子,大概会痛心地说它要秃了。
还有窗台这些花,他之前从书中学了制干花的法子,自此以后他都会在花落之前把它们制成干花,永久地留在盒子里。
“之前还没看到那一页,倒是白白让那么多花都枯掉。”
他伸出手摸摸那娇嫩的花瓣,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惋惜。
“大人,该沐浴了。”
屋外有人提醒,姬恪应了一声后便去了浴房。
浴房里有熏香和浴池,一般都是有祭祀或是庆典时他才会来这里沐浴,但明日是姜宁的开业礼,他自然是要认真对待的。
衣袍一件件褪去,他把它们一一叠好后才走进浴池,在这氤氲的雾气中闭上了眼。
及腰的黑发在池中浮动,偶尔略过他的腰,偶尔贴过他的腹部,过了一段时间后便慢慢沉了下去,落到他的腿根处。
雾气将他唇色蒸得红润,在他眼睫上凝出水珠,睁眼时微微一颤落入池里。
浴池的水尤为清澈,池里的一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姬恪静静看着自己,视线在脚腕扫过,那里正有两道痕迹明显的疤痕,还有他的腿、他的腰腹、以及腿根处那显眼的刺青……
再次凝结出的水滴从眼睫上滑下,打出小圈涟漪,他有些失神。
这么多日的幸福就像幻觉,掩饰在这些美好之下的阴影,她一概不知,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呢?
可他确实不想让她知道、看到自己的这些不堪。
姬恪斜靠在池壁,头搭在手臂上,发丝笼住大半张脸,氤氲雾气间只能看到他略显失神的眼,黑而无光。
像一只振翅不能的蝴蝶,也像一只搁浅的人鱼,他沉在水中的黑发又缓慢漂浮起来,遮住不堪的一切。
“姜宁……”
他想她了,这份思念却没那么好说出口。
夜半时分,姬恪顶着半干的长发打开房门,在值守的小太监眼前再次走向姜宁的房间。
小太监微微叹气,习以为常地回房把他的灯灭了。
姬恪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窗外挂着的灯笼依旧为这熟客点亮指路,他走到床前掀开被子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