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仅留下五人跟在囚犯身后,缓缓前行, 其余的, 迅速又齐整的圈住了四周, 顿时让整个议事厅的氛围, 紧张而又肃杀。
在场所有人定睛向那两人看去, 一个满面络腮胡的壮汉, 一个清秀些的少年, 身量极高,面貌很是普通,只行走时的姿态闲适得有些过分, 仿佛不是即将面临重刑的犯人,而是前来参观的游客,左右扫视一圈后, 目光毫无忌惮的落在了金阕之上。
站定后, 那两人没有跪下行参拜的大礼,身后禁卫正待上前推击一把,廷尉却已出列质问道:
你二人胆敢于街市中四处散布流言,污蔑皇帝陛下, 却被裴太尉撞个正着,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如今当着皇上与百官的面,速速从实招来!
络腮胡开口一把低沉的男声,语调懒懒的,词句却犀利得半丝不饶人:
廷尉大人,久闻你刚正不阿的品性, 想必能还我一个公允了?散播虚假的消息视为造谣,可我说的都是真的,且有实证。
先皇难道不是为他所害?钟林难道不是他的生父?溯元二十三年各州灭口近四千人不是他干的?原太尉江淮武不是宫中深夜饮酒后暴毙的?桩桩件件,没有半个假字!
哦,实在要说假的嘛,倒也有一桩,我这张脸确实是假的,不知道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可容孤现个真身?
其实他不说后面几句,也有不少人已听出来了,这声音分明熟悉的紧。
以往每逢月初大朝会时,都能从王座上听见这痞赖的调子,尤其最后一个孤字吐了出来,其身份简直不言自明。
除了极少数能绷住了面色以外,绝大多数官员都忍不住露出了惊疑之色,强忍着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安字。
装神弄鬼!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之后,玉阶前的崔成林出了手,一掌直奔了络腮胡的天灵盖。
嘭嘭嘭三声巨响后,其余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劲风扑面,眼前人影翻飞,殿中那两个人已被大总管击飞开去。
木枷碎片散了一地,那两人分明也是武功高手,已借着接招的机会挣脱了囚具。
络腮胡的单膝跪地倒还算好,清秀的那个,挡在他身前,却是没忍住喷了小半口鲜血,双方正死死互盯着,遥相对峙。
崔成林虽然一击伤人,可以一敌二毕竟乱了气息,略调息一瞬,就打算再次闪身而上,趁着情势还不明朗将人立毙掌下。
可有人比他更快,就这片刻功夫,萧祈已摘下了假面,大喝一声:大总管急了?这是想把孤再杀上一回,彻底灭口?
说完后迅捷起了身,长腿一迈,反立到了楚归身前护着。
安王殿下
嗡嗡声顿时响起,藏于众人心中的那几个字,终于形成声流,到了清晰可辨的地步。
楚归懒得管嘴角血迹,也学人摘了假面,那张过目难忘的脸庞显露出来,又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殿中多半人能认得他,可不就是传说中引得兄弟相残的那位男花魁,重楼?
场面很有些诡谲了,退散到四周的众人陷入了混乱,明明亲眼见证安王被皇帝处了鞭尸之刑,还因此吓坏了一票刚入朝为官的新人,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安王?
震惊之中,萧衍无视崔成林的威逼,率先走到了他身侧,虽未开口,可几乎已算作表明了态度。
随后又有十来人毫不犹豫的跟了过去,其中比较显眼的是车马大总管林塬,上都府尹程立翁,还有新晋得封的中郎将严子兴。
崔大总管彻底沉了脸:宗正大人,你这是何意?莫非要包庇此等造谣污蔑之人?他已揭了一个假面,谁知还有多少个假面,安王早已明正典刑,眼下这个必是假货,居然还敢冒充皇亲国戚,咋家这就结果了他,以正天下!
且慢!
萧衍喝阻后袍袖一翻,一条明黄卷轴出现在手中,不卑不亢答道:崔大总管稍安勿躁,我乃皇族族长,这人是真是假我自然分得清,至于他讲的其他话嘛,证据都还未呈出来,大总管又如何判定是污蔑呢?
随着他的话语,林塬自胸前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青色锦袋,双手供奉着捧到了萧祈身前。
这副早有预谋的架势,是有确切的证据准备站队,逼宫?
不明真相之人面面相觑,尤其与江家牵涉颇深的那班官员,江阀二公一去,照说肯定要拥护龙椅上那位才对,可那人又说江淮武死于皇帝手下,一时有些辨不清真伪,不知该何去何从,只好一大群扎堆在大殿四周,暂做观望。
裴传昊拱着手中笏板说道:皇上,有宗正大人在,安王殿下的身份无须怀疑,至于他所说真假,陛下还是容他拿出证据,将话说完为好,若不然,这天下物议是不可能有消停的时候,只怕会对圣誉有损。
咋一听,太尉的话算是中规中矩,甚至是在替皇帝的声誉着想,可实际上,却是认同了萧祈的身份,支持他将一切摊到明面上来,想想城外的大军,萧祉将眉眼掩在十二旒的冕珠下,让人看不清神色,极力压抑着怒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静的答道:
无为,你说你是何苦呢?朕知你从小就嫉妒于朕,可看在父皇的份上,朕从未薄待于你,不过命崔大伴去你府上抓个刺客,你却铁了心的要护着他,甚至丝毫不顾多年的兄弟情分。
谋刺等同于谋逆,你既然与他做了一路人,朕只抄了你的王府不为过吧?你借着替身遁了也就罢了,为兄也没想着揭穿继续追究下去,随便天涯海角做个富贵闲人不好么?何苦要铤而走险,与人勾结着来此妖言惑众,妄图谋位?
叹息完,又朝着裴传昊扫过一眼,太尉大人可真是为朕着想啊,也罢,就算不论你我君臣之谊,传霖在朕身边护持良久,没有功劳可也有大把苦劳呢,他兄长的面子无论如何得给,今日就要看看这狼心狗肺之徒,到底能说出什么鬼话来吧。
呵
萧祈感应到周围射向他的目光变了一变,不由哂笑一声。
他这便宜哥哥倒也并非省油的灯,短短几句话又将局面掰了回去,不光扣自己一个因嫉妒而生事的罪名,烘托出宽宏大量的长兄模样,还点了裴二的名字,看似夸赞,实则拿捏着他的性命做威胁,好让裴传昊心生顾忌,端是词锋厉害的紧。
没再犹豫,他几下就拆了锦袋,将内容物统统拿了出来。
首先申明一点,这些东西,并非我四处搜罗得来,毕竟,我知晓你的身世时间不长,在今年开春以前,还一直恭恭敬敬的,在尊你长兄如父。
这都是我们的大舅,哦,也是陛下的岳丈大人,江家家主江淮仁亲手交于我的,否则,我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十几年前就被人刻意掩盖的惊天之案理清楚?
萧祈对着萧祉施施然的说完,看了眼他那浑身僵硬的姿态,开始翻开手中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