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兴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哲吉听的仍是脸色一变。
他拥着江扉往前,一把掀开帘子,指着外面的漫天风沙,一字一顿的沉声道。
你要自己走,走去哪儿?
这里已经是沙漠了,晚上还会有狼,你就不怕被它们撕碎了吃掉吗?
外面的属下们亲眼见了阿哲吉这段时间对江扉的珍视,现在又见他发了火,似乎同那中原人吵了架,便不由自主的都看了过来,前进的脚步也停下了。
阿哲吉的脸色是少有的阴沉,却还是亲昵的搂着那中原人的。
嘴上说着要他走,手臂却环的极紧,怕他掉下马车,也怕他真的敢走。
江扉窝在马车里惯穿着内袍,又总是犯懒贪睡,衣裳都不齐整。
内袍带子在刚才的争执中被压开了,松松散散的垂落开,雪白的亵衣收出窄窄的腰身,是外族人实在少见的清瘦身形。
领口上的一截白皙肩颈被飘落的鸦黑长发遮住了大半,随着挣扎的动作晃晃悠悠的,仿佛是夜湖上闪烁的细碎月光,晃得人眼里和心头都是白亮亮的水波。
属下们都见过马车上的中原人,只是上一次,这中原人还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现在却成了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小美人,被他们千里迢迢的偷走了。
这事是不对的,但阿哲吉是他们的族长,他们理应唯命是从,于是也都若无其事的,将江扉看管的严严实实。
他们在心里将江扉当作了特别的囚犯,也深知这不是他们该觊觎的人,平时便都视若无睹。
可如今,看到江扉哭的鼻子都红了,脸上满是泪水的模样,他们又都无措的僵住了。
这中原人实在太瘦太白,也太脆弱,哭起来更是要人命,将他们满腔的粗莽都被哭成了不知该如何对待的小心翼翼。
察觉到属下们奇异的目光,阿哲吉眉间的阴霾更重。
他深信这些属下们不会背叛自己,如今露出这幅痴态,不过是被江扉迷惑住了。
怎么他就这般惹人喜爱?
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刹那间,阿哲吉的胸中竟感到了一丝痛意,甚至生出了一瞬的杀心,想要将自己都无法掌握住的一丝柔软,彻底扼杀掉。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空旷的沙漠深处传来遥远的狼嚎。
江扉身上所有的抗拒,都被这骇人的兽声吓的缩了回去。
跟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发着抖,直往阿哲吉的怀里钻,恨不得要钻进他的骨肉,躲到他的心里去才最安全。
不再固执的争吵,他只呜呜咽咽的哭着,将阿哲吉的肩头都哭湿了。
他没再喊阿哲吉的名字,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气,可又只能恐惧的依赖着阿哲吉。
毕竟,这是唯一能保护他的人。
阿哲吉也看出了他惶惶的心思,盯了他半晌,眸中情绪翻涌。
半晌,他示意属下继续上路,放下了车帘。
手掌落在了江扉颤抖的背脊上,一下下安抚着。
掌下的身子那样瘦,瘦的轻易就能打断他的每一根骨头。
阿哲吉叹了口气,心头的晦暗躁动连同目光里的彻骨寒意都随着这声叹息落进了空气里,消融不见,神色恢复成带着浅淡笑意的温柔。
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也不会让你被狼吃了的。
听到这句保证,江扉的哭声小了一些,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抬起头,怯怯的看了他一眼。
阿哲吉还是笑着的,专注的凝视着他,缓缓道。
我没骗你,你掌心红了,舔舔便会好的快一些。还有昨晚也是为了给你暖手,我自始至终都没想欺负你。
见江扉有些犹豫的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想着要不要相信自己,阿哲吉的笑意愈深,声音也越发轻柔。
夜里这么冷,今晚不要我抱着你睡吗?
话音刚落,江扉便急急的拽着他的手回答。
要!
咬了咬嘴唇,江扉想起来晚上还要依附着他安眠,实在也生不起气了,只噘着嘴小声抽泣。
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啊,我不想睡在马车上了。
闻言,阿哲吉一滞。
他的笑意变得勉强,眼里的柔意落了下去。
黑沉沉的眼眸盯着江扉,清醒又刻骨,他只道。
快了。
江扉盼着能早日离开马车,阿哲吉却贪心的希望路上的日子能变得漫长起来。
因为只有在路上,江扉才是待在他身边的。
也就只有这最后几日,他能仗着江扉对自己的依赖,对他为所欲为。
离哈耳门越来越近的这几日,阿哲吉却奇怪的让属下们放慢步伐,原本三日便能到的路程硬是拖成了五日。
而阿哲吉也一直钻在马车里不出来,连吃食也是让他们递进去的。
属下们只能听到江扉不时的压抑啜泣声,绵绵软软的,令人浮想联翩。
不时有蛇从马车里飞快的钻出来,跟餍足的吃了顿饱饭似的,湿漉漉的蛇身泛着水亮的光。
始终行进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属下的欣喜声。
族长,哈耳门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臭刀刀突然出现!
如果有好多好多评论的话,明天说不定就能见到弟弟了...(扭扭捏捏
第56章 无影灯22
片刻,阿哲吉掀开车帘走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的哈耳门分界线。
在那边,已经有了黑压压的人影。
而他的弟弟耶律,就在那里等着。
阿哲吉翻身上了马,抚摸着马儿的鬓毛。
这几天被冷落的马儿高声啼叫着,驮着他跃跃欲试的要飞奔起来。
回头瞥了一眼被帘子挡住的马车,阿哲吉神色晦暗,收回目光,扬起缰绳。
一行人即将走过回家的最后一段路。
等候已久的族人们也早就看到了他们的身影,站在最前面的便是阿哲吉的亲弟弟,耶律。
他比阿哲吉清瘦一些,不过仍然高大健壮,一头耀眼的红发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脸上纹着的蛇图腾是暗红色的,金眸与阿哲吉几乎一模一样,眉眼也同阿哲吉有几分相似,却更年轻一些。
顽劣而张扬的神采间充溢着孩童般特有的天真的残戾,像一匹还未驯化的野兽。
看到阿哲吉一行人走近,他迫不及待的迎上前,朗声笑道。
兄长!
他们二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关系无比亲厚,因此阿哲吉看到他也不禁露出了笑容,翻身下马后阔步走过来,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阿哲吉便要同哈耳门另一边的族长交谈,正抬脚走过去,便听耶律在身后惊喜的问道。
兄长,马车里便是带给我的成年礼物吗?
阿哲吉一滞,侧头看向他,温和的笑道。
是的,他还睡着,你先将他带回去吧。
耶律欢呼一声,矫健的几步踏前踩上马车,便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飘动的车帘牵着阿哲吉的目光久久停不下来,他的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缓慢而坚决的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向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