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写不下去。
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他索性收起纸笔,匆匆赶去了科长办公室。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温和的回答。
请进。
江扉推门而入,科长江祯正在办公桌前显示的屏幕上飞快签字,余光瞥见进来的是他,不自觉放松下来。
小扉,是你啊。
身为科长,江祯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工作,一点偷懒的时间都没有。
尤其是签文件的时候必须要本人签字,以免出现任何人伪造科长签名的情况,真让江祯叫苦不迭。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但长着一张娃娃脸,因此就算是板着脸也没什么威严,这样可怜兮兮的坐在办公桌后向江扉求救的模样仿佛是占了家长的位置的孩童。
江扉关上门,站在办公桌前公事公办的汇报。
科长,我有事向您汇报,是关于患者....患者高横的治疗报告。
闻言,江祯仔细观察了几秒他的神色后,停下动作,坐直一些,摆出了工作的姿态。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次的治疗报告,我想申请私人权限。
每一位医生撰写的治疗报告都会上传到医院的文件系统中储存,方便之后的提取。
这些治疗报告一般处于半公开状态,也就是说,有些医生如果想要借鉴之前的治疗报告的话,可以通过申请来查阅相关的治疗报告。
但是,医生可以申请将治疗报告限制为私人权限模式,即只有医生本人和医院的上层领导才可以看到内容。
只是私人权限需要科长通过。
江祯惊讶的睁大眼,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微微前倾一些。
为什么呀?你的治疗报告一直都是精神科的借鉴范例,你也从不介意别人看,怎么这次要申请私人权限?
他挺直的背脊又偷懒的弯下来,半倚着办公桌,笑眯眯的托着下巴说。
小扉,你需要向我阐述申请理由,我才会考虑是否通过。而且作为你的叔叔,我私心也是想了解你的嘛,是这次的治疗过程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说....
指尖轻点,他几下就调出了高横的患者信息,聚精会神的扫过这人的信息,亮晶晶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高横?这名患者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
江扉犹豫着,白皙的面容上露出几分踌躇。
江祯不止是科长,同时也是他的叔叔,是如今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所以他才能完全的吐露出真相。
是....是因为这次的治疗,高横的不同人格在每个精神世界中都和我发生了一些事,这些算是私事,我不想被别人知道。
江祯虽然是娃娃脸,但毕竟比他年长,又已经在这科长的位置上当过几年,只从他微妙的神色与羞赧的语气中就猜出什么,顿时目瞪口呆。
他激动的一拍桌子站起来,绕过桌子冲到江扉面前,满脸都是喜色。
他喜欢你!
江扉一僵,抿紧唇,没吭声。
江祯与他差不多高,见他不说话,反而更加高兴,满怀期待的问。
哇!小扉是不是也喜欢他?
江家只有两个孩子,长子江之清和次子江祯。
后来江之清结婚了,几年后妻子在医院难产,生下孩子江扉就去世了,于是江之清一直独自抚养江扉长大。
江之清和江祯的兄弟感情很好,江祯也经常去他家玩,帮工作繁忙的他照顾小江扉。
所以之后江之清遭遇车祸意外身亡,也是江祯继续承担起了抚养江扉的任务,可以说,他也算是江扉的半个父亲。
他知道江扉这孩子长大后就性情沉静,不爱说话,无论与谁都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因此特别想看到他终有一天能够融化。
可给他告白的人向来都不少,江扉却全都拒绝了,一直形单影只的生活。
为此,江祯很发愁。
但现在,江扉难得显露出这样迟疑的神色。
虽然他还是很快的回答说只当高横是患者,可他没有否认。
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对方,但只要有所松动,就说明有希望。
江祯高兴的快要蹦起来了,急促的问,那高横呢?他在哪儿?
他已经出院了。
江祯一愣,你们留联系方式了吗?
江扉摇头,没有。
江祯苦恼的皱起眉,又振奋起来,患者住院的信息上肯定有联系方式,我去看
不用了。
江扉的神色恢复往常的淡然,漆黑的眼眸沉定无波。
科长,既然你已经同意了我的申请,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放低声音补充道,也别背着我联系他。叔叔,别为我操心了。
坚定的态度浇灭了江祯的热情,他知道在感情这种事上,自己无法勉强江扉,可他又不甘心白白错过这么一个有可能的机会。
他的脸颊气鼓鼓的,没说话。
江扉看着他,带着一丝无奈,叔叔
江祯这才磨磨蹭蹭的应答道,好吧,我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
从江祯的口中得到保证,江扉这才放心的往回走。
阔步穿行在走廊中,他也知道江祯有多希望冷心冷情的自己能找到一个伴侣,可那种事要靠缘分。
这一周,他都在想着和高横有关的事,精神世界或者是梦境,甚至在试图寻找儿时的记忆。
他从未和哪个人产生过这样的纠缠,更别说在精神世界里他们已经做过了极致亲密的事,可回到现实,他们仍然称得上是陌生人。
况且,高横就那么干脆利落的出院了。
江扉垂下眼,一股莫名的气恼涌上心头。
既然已经申请到私人权限,确保闲杂人员不会看到治疗报告,于是江扉回到办公室,草草将精神世界里的重要事情记录了下来,并隐去一些太过暧昧的事实。
伏案工作结束后,他将患者高横的所有信息上传到医院内部的系统,然后封闭了高横的患者档案。
由于患者的精神治疗需要医生一同进入精神世界,所以江扉每次只接待一位患者,等患者出院后才会准备下一位患者的接待。
他点开安排表,后面的患者一个接着一个,已经排完了今年的档期。
扫了一眼,他倦怠的揉了揉眉心,关掉了显示屏。
正常的下班时间早就过去了,离开办公楼时天都黑了,但江扉并不介意加班。
反正回家了也是待着,还不如在办公室把事情做完。
离开医院时脱下一身白大褂,换上了白色的连帽衫和灰色长裤,帽衫上还绣着颜色鲜艳的动物刺绣。
这衣服是江祯给他买的,说他还这么年轻,也要穿着朝气蓬勃一点才好。
江扉并没有拒绝江祯的好意,而这衣服的确活泼许多,白皙俊秀的面容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医院离家不远,只隔了几条街,江扉通常习惯走路回家。
刚从医院门口出来,他轻车熟路的沿着人行道往路口的方向走。
身后忽而有急促的呼吸声逼近,然后有人叫住他。
江扉。
熟悉的低沉声音刚分别不久,江扉一怔,转过身。
高横站在他面前,穿着不久前来医院治疗时的那身衣服。
黑色夹克,迷彩裤,高帮长靴,高大强壮的身形投下的影子几乎要将低他一些的江扉完全笼罩住。
他们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高横没有走的更近,只专注的凝视着他在昏暗光线中耀眼的白皙面孔。
你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