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与红尘三千镜有交易, 这一点离音是知道的。
红尘三千镜曾庇护过景昭,作为交换, 景昭需得在红尘三千镜的镜中世界里,也就是在这条银河和这方小舟上待着,以一杆乌木钓竿垂钓红尘故事。何时这乌木钓竿上的色彩退为完全的银白,何时他就能离开红尘三千镜。
可上一次离音看见那乌木钓竿时, 它分明还是乌木的模样,完全没有退白的意思。
景昭想离开红尘三千镜, 短时间应该是做不到了。
他也并不着急。
一百多万年都熬下来了,如今已经得见曙光, 他自然不将未来的那点时间看在眼里。
不过……
景昭不动声色地问离音:“红尘三千镜是奉你为主了吧?”
这一点,离音也没打算瞒他。
她摇了摇头, 道:“算不上。红尘三千镜本就是天生地养的至宝, 无需替自己寻个主人。我与它并不是主辅关系, 顶多若是我有需要, 可以在合理的范围内借用它的力量。”
“所以,还是掌镜人?”
离音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景昭往后靠了靠, 隔着一方镜面看离音, 忽然问道:“我这一日日垂钓的那些红尘故事,是不是还有大用?”
离音有些迟疑。
景昭摆摆手,“不是想打听的意思, 我就是觉得, 什么事肯定都有个理由。红尘三千镜没道理就折腾我是不是?它要那么多红尘故事总不能是自己看的吧?肯定是有缘由的。”
离音想了想, “这件事,也许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景昭眉心微动,好半晌,又忍不住叹气,“看来是真有大用了。那我这钓竿退白的交易……约莫也是不能商量的了。”
否则我又何至于说要靠你自己呢?
离音给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她自觉已经把想要说的事都说完了,当下便想撤去红尘三千镜的力量。
景昭及时拦住了。
离音以为他还有什么事,便眼带询问。
景昭难得有些不自在,“咳咳。那个……外面的世界,如今是什么样子的?”
“嗯?”这话题有些跳跃,离音一时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景昭轻轻叹口气:“我一入红尘三千镜,至今已逾百万年了。外面的世界肯定早就不一样了,我之前好歹还能从你的经历里看见点外界的模样,如今你已登王位,我便再窥探不得了……”
这意思是说,景昭以后再不能将“眼睛”放在她身上了吧?
这于离音而言是好事,可于景昭而言……的确是难熬了些。
景昭垂了垂眼,模样不知怎么的显得有些可怜,“若是不曾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倒也罢了,可曾经能随着你的经历看看外面的世情,如今又再次成了个‘瞎子’,总有些难以适从……”
语气十分落寞的样子。
离音后知后觉,终于听明白了景昭的暗示。
这是想让她再给他开个“窗口”的意思吧?
这一点离音倒是能做到,但问题是……想要干什么你就直说行不行?拐着弯儿半天说不到重点……
这都什么脾气?
离音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景昭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虽则不能全怪他吧,可他这人就是不太干脆。
离音一想到往事,难得起了点坏心思。
她端了端神情,一副替景昭打算的样子,“既然如此,我将红尘三千镜主镜所摄的景接连到你这里如何?”
景昭一哽。
红尘三千镜主镜……它不是一直立在望渊楼楼顶吗?
所以让他日日看着望渊楼外的样子?那有什么好看的?
景昭有心想再暗示点什么,可看离音那一副认真替他打算的模样,一时又有些挫败。
有些人就是白长了一张聪明脸,实际上一点也不体贴,甚至是“不解风情”。
怪不得至今都没有个相好……
不过这些话,景昭也就是在心里嘀咕嘀咕,怎么着也不敢当着离音的面说。
得想个别的法子才行。
离音见景昭当了真了,倒又不忍心再戏弄人了。
她站起身来,若无其事道:“胖团这些时日一直在外疯玩,它去的地方约莫都挺有趣的。我和它商量商量,暂时将红尘三千镜的视角放在它身上。你想去哪里,尽可以和它商量……”
景昭一愣,当下真是有点惊喜。
不过……她怎么忽然又“体贴”起来了?
景昭微微眯了眯眼看离音,慢了一拍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曾经最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性子,哪还能不知道自己这是让离音给耍了?
风水轮流转,他竟然有朝一日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景昭仔细回忆方才离音的神情,好半晌,忽然以手支额,低低笑了起来……
——
离音从望渊楼出来时,天正微微亮。
一出望渊楼,她就收到了一个让她有些头皮发麻的消息——黎尧来了。
以离音对黎尧的了解,他肯定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要遭!
一想到自家阿尊的性子,离音脚下的步子更不敢停了,一个错眼的时间就到了待客厅外。
待客厅上首,黎尧隐约听到了来人的动静,立时抬起头来。
他如今的模样,委实有些出乎离音的意料——
一头银白的短发下,是一双矍铄的眼,眉梢一点黑痣点染,看人的时候带着沉沉的力道。一旦虎着脸沉着气,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这是……这是年老的阿尊的样子。
那个“离老头”的样子。
熟悉的面孔带来的冲击力远比离音预料的大得多,她一时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黎尧很不客气地一拍桌子,“还不进来!等着我请你怎么着?”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语调。
离音忍不住有些鼻酸,连眼眶都有些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