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音眉眼里的愤怒,像油画一般地重彩起来。她从书桌边轻跳下来,不言语地要走,
傅雨旸也不拦她,只站在一片狼藉里,用刚才招待客人的那杯茶,来洗手。
他喊了她一声,“周和音,我好像和你说过,论迹不论心。”
走到书房门口的人急急回头,“我不懂这些道理,我只知道傅先生心思好难猜,你一会儿火热一会儿冷冰。我两次走进你的地盘,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怕发生些什么,也甘愿负担自己。仅仅因为我喜欢你,是的,我喜欢你,傅雨旸。”
“我不喜欢你,你什么都不是。”
“而我能感受到的傅雨旸,你起码没有平等朝我坦诚,我在你眼里,始终只是个孩子。你待我的好,仅仅源自你的兴趣,你的兴趣就是操控别人的喜怒哀乐。”
书案边的人,浇手的杯子停了下来,杯口歪斜,里面的茶汤一应全去到地毯上,他的鞋面上。这是周和音认识他以来,他唯一的狼狈。
傅雨旸莞尔,看来他真的吓到她了。即便这一刻,他也在心神开小差,看着她言辞振振的样子,不禁联想,她说些什么,伤她父亲的话,周学采会怎样的心痛。
起码,这一刻傅雨旸奇怪极了,他有着亦父亦兄的痛苦,就明明待她再赤诚不过了,原来孩子真的体会不到父母的心。
她也没有,好言重的一句。“周和音,你过来,我重新教教你,什么叫操控别人的喜怒哀乐。”傅雨旸捏着手里的骨瓷杯,面色寡淡。
“我只要最简单的那一句。”她紧紧看着傅雨旸,褴褛的尊严。这是她这个年纪对于爱情起码也是全部的希冀。
“那一句就是,我朝你坦诚,咱们就要真正天南地北了。”
“我不懂……”
“你不必懂了,你唯一要懂的就是,不要没脑子地和古董比。”
“……傅雨旸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是吗?”书房里掩着厚厚的窗帘,只有书案上一点灯,晨昏不分。
良久,灯下人再次出声,“我倒是很想你是件古董,这样你不必为难,我也有底气。”
周和音徒然一声冷笑,笑自己今天在车上议论郭襄那一段多么浅薄可笑,“起码人家郭襄从头到尾没要她的大哥哥成为她的什么人。我是个俗人,我喜欢一个人,我就得看得见摸得着,而傅先生似乎不在意这些。你终究要回去的,倘若因为我一时不顺你心意,或者不能伴你左右,你便冷心冷情地从我身上撤开,那么我认了。”
“实话告诉你,傅先生这样我不喜欢,我不是小孩,我懂你懂的那些,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甚至气馁,因为丝毫体会不到你把我当一个你愿意眷恋的人。只是趣味范畴内的,是不是?”
“周和音,你走吧。”
“……”
“我叫你走!”傅雨旸突然勃然大怒,“别怪我没有警告你,我对于趣味范畴内的女人,没多少耐心,尝过就忘了……”
下一秒,周和音扭头就走。
书房外一阵她的窸窣动静,直到她大力地摔门而去。
书房里的某人,捏着手里的杯子,冷不丁地往桌上狠狠一磕。
瓷器裂碎……一地烂摊子。
傅雨旸出门前知会管家部上来帮忙清洁整理,客房服务的员工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地毯脏污倒是小事,只是桌案上一截白瓷片上,醒目血渍。
*
次日,书云难得过来看雨旸。
一进门就看到他左手上贴着胶布,问才知道,是杯子划了手。
书云关怀这个堂兄弟,“口子大不大啊,你这样不行的呀,要去医院好好包扎一下的。”又念叨着,带过来的糟鹅你还是别吃了,发物。
傅雨旸这会儿正好要出门,原本是要好意谢过书云,楼下各奔东西的。看书云面上老是吞吐,他穿外套的档口,“什么事,你大可以跟我直说。”
书云的老父亲那头,摊了笔公墓改造的费用,因为往上的老祖宗墓碑的费用是各个房头均摊的,轮到她老父亲那头,一万两的房头费,他没得,就来找姑娘要。
也是这一刻,傅雨旸才明白油米柴盐的生活,有多掰碎了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妥帖干净的书云,一万两千块的贴补都拿不出给娘家那头。
家务经一声张,就全是豁口子。书云绞着手,才预备跟雨旸倒苦水,他悄然打住了,即刻转账了两万块给她。
不等堂姐局促道谢,他先开口了,“我爷爷原先下头冯永茂那家,你还有印象吗?”
“他那会儿跟着二叔的多啊!早年,清明回来祭祖,他都是跟着回来的。”
“就是他。”
傅雨旸清癯面容,理理领口,“我找他有点事,你陪我去一趟吧。”
*
桐城乡下庄子,歇得早。
傅雨旸喇喇把车子就停在桥口,书云随他一起下车的时候,想劝他挪个地呢,碰花了,这黑灯瞎火的,找不到人赔的。
“不要紧,说不了多长时间。”
按着地址,找到门户。还是书云上去交涉的,敲开了门,进了里。
那冯永茂看清三十来岁的傅雨旸,一模活脱当年的傅缙芳。
五味杂陈的情绪。说不是他坏了一条腿,你父亲也不会保他回原籍,还给他安排好了工作。
傅雨旸一身黑衣正装,站在乡下门楼里,仰头就看到亮堂堂的月亮。
房屋靠着农田,还能听到蛙声与蟋蟀的动静,凉丝丝的新鲜空气直往人肺里钻。
傅雨旸抛了根烟给老冯,连冯家大门都没进,只站在月下,说是问他几句话,“有关我家老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