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姚皱眉。
云诚将伪装都卸了下来:我当然知道,你们哪有这么好心,如此无私地帮助我?钟阑这样殷切地帮我重建燕国的商路,不就是为了让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九流行当成为他暗中的帮手吗?
所以呢?盛云好奇。
后来,我发现他跟我下木材订单有个规律。每天都会订一根菩提木料,第一次订一根,第二次订两根,第三次订三根。三天一个循环。宫中惊变后收到的订单里也就没了菩提木。然而昨日,订单里有两根菩提木,按照顺序计算,正好与前面的规律接上。所以我意识到这是钟阑给我的消息,逼我来还人情。云诚说,而且我们把你搬出来的时候发现,棺材下面裂了一道口子,看样子是他看人殓尸时故意找机会弄破了,不然你早憋死了。
盛云皱眉:他没想过你不打算出手的情况吗?
云诚公主笑而不语,抱着手臂摇头。
周奕与老燕国君一脉相承,如果周奕掌权、统一天下,只要发现了她的踪迹,必定要斩草除根以正门楣。闻姚轻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世上没有比云诚更合适的盟友。就算当时没有料到周奕有变故,这天下商队控制在云诚手里,也能抑制燕国皇家控制的商队残余势力。
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棺材空了。宫中肯定又要有变故。云诚收起笑容,一本正经。
闻姚轻声:这次,他又该怎么做呢?
钟阑站在月光下,看着周奕的脸。背在身后的手里藏着一只很小的银调羹。
先生,您昨日说头疼,想要一件菩提木簪子和一个菩提木的靠枕。制作需要时间,大概还需等些时日,工匠才能送来。
钟阑没有说话,静静盯着周奕的双眼。
或许是他的杀意太过明显,又或许是他的过敏症状褪得太快,周奕竟显露出几分无奈的脆弱,终于在钟阑面前卸下那狐狸似、玩世不恭的伪装。
先生为何要这样看着朕,他慢吞吞、真诚地提问,先生想被天下之主供奉着享福,所以朕献上了。先生对此不开心,于是朕为博您欢心,连皇权都要献上,您又不要。
钟阑面无表情。那一席话,甚至无法让他产生半点波澜。
所以,朕要怎么做,才能让先生喜欢上朕?周奕的声音越来越轻。
周奕,你知道吗?钟阑终于开口了,你反水太多次了。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人。
周奕的眼里装满了破败的难堪。
钟阑继续说:你这样的人,如此自私,只会爱自己。
果然。朕真的错了,可朕爱自己又有什么错呢?周奕喃喃,朕只爱两者,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你。
没用的。没人会信的。
忽地,月光在周奕脸上裂开了。他的表情无比狰狞,皱成一团,沟壑将月光分成一片一片,像是绝望的心一样。
他的喉咙因为紧张,几乎要黏住了:你知道吗?当时朕在你和李微松之间摇摆,看似游刃有余,选择谁都在一念之间。可自始至终,朕只会选择你。
他眼中露出绝望:从一开始就是你。
钟阑的杀意毫不减弱,笼罩在周奕身周。他的决绝、不信任,狠狠刺在周奕心里,几乎要将他的心被万箭贯穿。
你还是不信。
周奕忽然仰头大笑。
朕最后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周奕一边疯了似的大笑,一边说,当时,李微松给朕看了他所说的故事。故事中的朕,见到你时无比痴迷,被你玩弄在掌心。当时朕不信。
他的笑声惊动夏蝉,蝉鸣声戛然而止。院落静得仿佛冰雪中的冬夜,彻骨生寒。
然而,当朕见到你第一眼,朕就发现那是宿命。周奕忽然变得无比绝望,你能相信吗?那像是被书写好的无可救药,朕活着的意义从君位,变成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朕不想爱你,可是做不到他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
门外忽然有一群人拍门:陛下,怎么了?
别进来!
周奕厉声喝住他们,转过头看向钟阑已然抬起想要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朕输了,不过好在,闻姚也死了。既然朕得不到你的心,没了活下去的意义,也不会让任何人得了便宜。周奕近乎贪婪地望着他,你懂吗?那像是被书写好的唯一意义被人撕碎了一样。
钟阑的手放在他的脖颈,只要一用力,他便会死去。不知为何,他听到书写好的意义,手微微一顿。
被这个世界设定好,来爱他。
不用如此费尽,周奕一笑,无力地拨开他钳住自己脖子的手,你杀了朕,很难对他们交代。朕帮你杀了自己,不过,这需要一个条件。
说着,他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卷轴。
这是皇令。
你说的对,朕爱你,但也爱自己。所以,我要报复,我要满足自己的恨!他的声音突然放大,可朕如何报复?只有这个方法!
钟阑瞳孔缩紧:你疯了。
对,朕疯了!周奕大声,闻姚死了,朕也死了。先生,你不得不登基了。
你不得不一辈子当皇帝,永远都无法挣脱!说完,他忽地眼睛瞪出,咬破自己的舌头。
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地上。那卷轴滴落在地,滚在地上。一排排密密的小字与国玺印在上面,严肃庄重。
那是任何一人都无比渴望的宝座,也是报复钟阑的诅咒。
第78章 新帝
天微微亮。
昨日傍晚到晚上,整个燕国皇宫发生了两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第一件,闻姚的尸首不见了。
第二件,燕国君自戕。
任谁看,这两件事背后只有一个既得利益者钟阑。因此诸位亲王虎视眈眈地闯入皇宫,大有要将钟阑大卸八块的意思。
然而他们刚进宫就被拦了下来。
最年长的匀亲王一吹胡子:你们什么意思?是都被那乱臣贼子收买了?
拦住他的是宫里的大太监,姓田,四十多岁的模样,眼睛仍是红肿的,脸上挂着几道新长的皱纹。他微微叹气,还是挂上一抹无何奈何的浅笑:殿下稍安,陛下是自戕,事先留下了遗诏。遗诏命令奴才们在新君登基前,不得让诸位进宫。
新君登基?胡闹!这燕国,除了孤等亲王,还有谁能登上那个宝座?匀亲王怒目圆瞪,忽地,他咬牙,难不成是那个帝师?这是窃国!陛下绝不可能留下遗诏让他登基,必然是那歹徒谋害陛下,篡改遗诏!你们连这点事情都弄不清楚?
田公公两手安分地放在身前:陛下是在众人面前自戕的,这遗诏不仅写在锦布上,也从他口中吐出,必然错不了。
匀亲王脸上肌肉横跳,良久,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这件事,谁能证明?皇亲国戚一个都不在场,谁来作证?!
他挥手,正想闯入宫中,忽然,四面八方涌出身穿重甲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你们!诸位亲王全都傻眼,在皇宫前动手,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田公公冷冰冰地说:这些事情都是陛下驾崩前安排好的,诸位若要质疑,那便去地府同陛下当面问?
皇宫大殿中央,钟阑端坐在最中央。无数士兵的剑刃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面前放着一张平铺的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