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书是个很谨慎的人,绝对不会把此事外传。
更关键的,他自从被黎云书逼着读书以来,就一直幻想能做翻身农奴把歌唱,做梦都梦见自己考了个状元,在黎云书崇拜的目光中仰天长笑,“区区科举也难得到我?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做不了的事!”
事到如今,他却犹豫了。
他怕自己不配。
之前有多么觉得自己天纵奇才,现在就有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不再是可以混吃等死的世家少爷,而是大邺皇子,货真价实的皇子。
他身上担着的,是千万人的性命。
他不想辱没了自己的血脉,不想毁了先帝的名声。他想等到自己真正做出一番事业、真正值得大家尊敬时,再告诉他们这个真相。
沈清容朝她扯出一个笑,“你该感谢的,是四殿下才对。”
“是四殿下听闻此事,割了自己的血,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才压制住这赤目鸩毒的。”
“四殿下心系苍生,从我很小的时候,他见了需要帮扶的人,总会去帮忙。”沈清容面不改色地编着,“你受到这么大的委屈,又是这么厉害的人才,他当然不忍心看你埋没了。”
“......真的?”
黎云书认真地打量着他,用手在他身上检查一般拍了拍,看沈清容全须全尾,才信了他的话。
她感慨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等四殿下来关州,我必定亲自登门感谢。”
沈清容本以为事情可以放下,她却转了口:“若是五殿下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他一愣,“你知道五殿下?”
“当年在燕阳,我便是被一个自称五殿下的人救了。”黎云书叹道,“我起先以为,那人当真是大邺的皇子,后来听了这么多传闻,才知五殿下早就不在了。”
“我一直想入朝为官,也是因为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谁。能拿五殿下的名头当幌子,又能差遣这么多人,想必会是邺京中的一个大官。不管怎么说,我想向他道声谢。若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沈清容傻住了。
——黎云书一直敬仰的人,竟然是他?
她科考做官,是为了他?
那邹氏所说的,她那位身在邺京的心上人......
难道也是他?!
沈清容完全没料到,自己一个无心的行为,竟对黎云书产生这么大影响。
震惊之后,他终于涌出几分感动。
那人是他啊!
若日后黎云书做了大官,他可是直接见证了一个风云人物的诞生啊!
“我不能让她失望。”他暗暗下决心,“绝对不能。”
*
邹氏的毒只是暂时被压制住,后续还有诸多事要做,便由顾郎中先照料着。
等回了家,一直低头沉默的黎子序忽然道:“阿姐,我想走了。”
黎云书停下步子,“什么?”
“我说——”黎子序吸了吸鼻子,“我想走了,去别的地方,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关州。”
“为什么?”
“我受够了!”黎子序语气里带着哭腔,“我不想在这里学医了,你让我买煎饼,让我做杂工,做什么都行!”
说完他跪倒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阿姐,是我对不起你和阿娘,是我对不起师父。若我早就发现那根针淬了毒,根本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我真恨不得把双手废掉,免得去玷污‘郎中’这个名号。为什么我要去学医,为什么我要亲手害了阿娘?如果我不会医术,就不会给阿娘治病,就不会......”
黎云书看着他。
再看着破败的院落,她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中。
她知这些都是姜鸿轩的阴谋,知假借黎子序之手,也是姜鸿轩设定好的一环。
他并非没有其他途径下毒。往铜针上淬毒的手段很高明,却也很费时费力。
若非想方设法逼她投奔他,姜鸿轩完全可以用更简单、更不费周折的法子。
假借子序之手下毒,无非是警告她,若她再不帮他,他会有无数法子,让她的家人生不如死。
——简直是变态。
“......你起来。”
黎云书见他崩溃,深吸口气俯下身,扶住他的胳膊,“起来。”
黎子序还是在哭。
哭声冲击着她的耳膜,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