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克懵了片刻,鼓足最后的力气,朝呆住的卫兵们咆哮:“愣着干什么!他们势单力薄,还不快——”
“够了!”
另一阵呵斥声从林中传出。
浓雾中走出一袭素白身影,赵克捂住胸口,抬眼望去,视线凝固在男子冰寒阴沉的脸上。
他怔了许久,才含泪低下头,痛苦地低笑两声。
败了。
彻底的败了。
须臾之后,有人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太......太子殿下?”
原本剑拔弩张的卫兵们霎时变色,哗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太子扫了赵克一眼,“把他带走。”
赵克已经无力反抗了。
他如行尸走肉般由人拖走,同太子擦肩而过时,忽然泪如雨下。
原来这步棋一开始就是错的。
效忠他的人死于他之手,他死于自己效忠的朝廷之手,他才是最愚蠢的那一个。
黎云书静默地看着众人收拾残局。
幸而她当年巡视的地方是无稷村,幸而她查阅记录后,忽然醒悟,这不应该是两人相会的地方。
无稷村的性质太过矛盾,虽是处在水贼与官兵势力交界,但自她将周遭清扫之后,官兵的力量要更大一筹。
赵克定不会希望此举被旁人发现。无稷村附近不光有他的人,还有四殿下的人,地点选在此处,赴约风险太大了。
何况,一大群水贼来到了堂堂巡抚的地盘上,晃悠悠好半天,又完完整整地被放还回去,傻子也能看出里面有蹊跷。
所以赵克肯定会顾虑。
偏巧那日,赵夫人的表现告诉黎云书,赵克不仅答应了,还对此有极大的把握。
她依着这些细节,推断出了一件事——
赵克定会与吴大志相见,但那个地方,并不是无稷村。
亦即,他们手中的信,是假的。
黎云书猜测吴大志是想拿无稷村做文章。
而太子早就记挂江南地区的情况,为了彻底查清,几日前就微服来了扬州。沈家被害时,他曾向圣上请求放黎云书一条生路,故而对她有几分印象;等她中了解元之后,又添了几分好感。知晓她素来正直,又知晓她在为赵克当幕僚,太子一到扬州便找了她。
她一人敌不过水贼,便向太子请了兵。她率人当诱饵,水贼当螳螂,而真正的黄雀,是太子。
今日她在衣衫中穿了层薄藤甲,又弄上了假血,制造出自己已死的假象。因她的事先联络,那潜伏在吴大志身边的细作暗中替她打掩护,又装得逼真,果真骗过了他们。
毕竟唯有她死,赵克和吴大志才能放下戒备,才能走上她和太子布设好的道路。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官兵完完全全将水贼控制住。
太子看向黎云书时,眼神满是赞赏,“幸而当年孤向父皇请求留你一命,江南平定,黎解元当有大功。”
她正欲道声“不敢”,却见一人毫不客气地把太子推向一边,摁住她的双肩,面色复杂地立在她身前。
是沈清容。
这举动未免有些不合礼法,太子与诸人愕然地立在旁边,眉峰皱起。黎云书飞快地扫了眼太子,生怕他降罪给沈清容,低声道:“快松手,给太子赔句不是。”
可他不仅没松手,反将指尖力度加大了几分。
而后他哂笑一声,“太子殿下既然舟车劳顿亲临扬州了,何苦为难我们演这出戏?”
他语气中带着挑衅,连个正眼都没有施舍给太子。黎云书不知这人今天是怎么了,赶紧对太子道:“姜经历年少轻狂,难免恃才放旷,还请太子殿下切莫放在心上。”
复又警告般瞧了沈清容一眼。
她没说话,可那眼神扫过去时,沈清容的手还是抖了抖。
他眼底又涌出诸多看不透的情绪,沉甸甸的缀在眼角,宛若有乌云堆积。等她示意第三次时,沈清容终于自嘲般一笑,“恃才放旷?”
“只是没想到有人比我更过分。”
他抛下这句话,又挑眉瞧了太子一眼,一言不发地带人离开。
黎云书手中泛起冷汗。
她生怕太子对他刨根问底,将沈清容的底细挖出来,硬着头皮解释,“......他大概,也是对太子您的到来,太过震惊。”
幸而太子深吸了几口气后,摆手道:“黎姑娘不必自责,孤能体会姜经历的心情。”
“倘若孤得知王妃与旁人谋定大局,却瞒着孤还装死,还将孤当作着棋局中的棋子......”
“孤大抵不会像姜经历这般,只逞一时口舌之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