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睫颤动了下,一直低沉如水的脸上终于绽出些笑。
会试放榜定在了四月十五。
前夜里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便起了个早,难得为自己细细绾了个头发,施了些粉黛,又挑了件朱红的衣衫穿着。
她生性不算张扬,平日的打扮也以淡雅为主。这一袭红衣衬得她肤色更白,眉目中也难得带了些凌冽,更显出几分傲气。
去礼部南院的举子们皆是提心吊胆的模样,唯有她红衣如焰,不像是去看成绩的,倒像是逼宫的。
今日的天并不晴朗。
有光在云层间滚动,隐然是下雨前的征兆。
大邺会试共选取三百人中进士,放榜时由官员在礼部南院外倒序誊录考中进士之人的名录,时间不可谓不长。
她抵达礼部南院时,人多得压根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努力踮脚,也只能瞧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
因为害怕会碰上拥堵,黎云书还提早来了一个时辰,谁料有这么多人比她还焦急。半个时辰之后,天上下起了小雨,晚来的举子们都带好了伞,她转头望去,只见自己身后层层叠叠的纸伞,连路都被人群封住了。
她撇开被雨沾湿的长发,随人群你推我搡了又半个时辰,终于听前面的人大喊道:“放榜了!”
这一声像是平地惊雷般乍响,原本还压抑着情绪的举子们按捺不住,如潮水般携裹着她往前去。
黎云书握剑立在人群后,听官员大声念着名姓:
“第二百九十三名,袁之文。”
“第二百六十九名,贾南。”
一连念了一百余人,都没有她的名字。她忍不住回头,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再看看阴沉的天,一皱眉,暗道:“今天怎么这么冷?”
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人远超六千。
在这六千人中,有许多是屡试不进的举人,有许多已经鏖战了十年二十年。每次能够考中贡士的,不过区区三百人。
就在她沉思时,一旁传来了惊呼。她转头望去,见一群人抬着一个举子离开。那举子头发早已花白了,此刻正瞪大双眼,口吐白沫,指尖颤颤巍巍指着放榜的方向。
有不少人被这骚动吓到,而黎云书身旁一山羊胡的男子,显然是见惯了世面,叹息摇头道:“又是个急火攻心的。三年前我面前就有个人,考了二十一年还没有中,一口鲜血吐出来,送到医馆时人就没了......”
云层越攒越厚。
即便看不到,学子们也拼命踮脚去望榜单,竖起耳朵听官员说话,活似围攻猎物的狼群。
她走了一会儿神,耳中传来另一人的名字:“一百九十四,顾子墨。”
人群中传来小片欢呼。她循声望去,见顾子墨穿着上好的绸缎,头戴玉簪,一脸志得意满地转身离开。
他来的比黎云书还早,位置很是靠前。许是黎云书的装束太灼人,顾子墨顺着她所在的位置望来,一眼便看见了她。
二人废了好半天力气才凑到一处,黎云书隔着人群朝他喊:“你考中贡士了?恭喜!”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顾子墨亦高声回复她,“我要先回客栈了,你还在这里等吗?”
“榜上面当真没有我的名字?”
“没有。我听闻去年江南道的解元考中了,名次在我前面,剩下的不清楚。”顾子墨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也没事,放榜都放了一半,与你一同考中解元的人,目前也只中了两个。你能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怎样的结果都是最好的。”
黎云书的太阳穴忽然一疼,道谢的话淹没在人群之中。
她知道一并考取解元的那十二人名字,打起百倍的精神听着。从百位数听到了十位数,也只听到了三个人。
“第七十名......”
“第五十八名......”
“第四十五名......”
没有她,没有她,还是没有她。
人只多不少。余下来的人皆已双目通红,睁大眼死死地望着那张榜,有部分人忍受不住,掩面低声呜咽。
雨越来越大。衣裙被雨水通通打湿,膝盖上又传来刺痛。她有些后悔昨夜里没好好休息,害得如今头脑昏沉,眼前的事物也越来越模糊,得眨眼摇头才能看得清片刻。
“第二十二名......”
黎云书扶住额头,强行压制着脑中一阵又一阵的昏暗晕眩,右手拔出一小节剑,指腹从剑刃上快速掠过,借疼痛让自己清醒。
她不能倒在这里。
她必须撑到最后。是胜是败,都要给自己一个答复。
一路熬到了前十,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
雨掀起了雾,所有的举子都在雾中沉沦,啜泣声和雨声交织作了一处,让人几乎分辨不出来。
“第三名......”
依然不是她。
头脑因为情绪愈发刺痛。
身边举子大概察觉到她的不对,好意问着:“姑娘没事吧?”
黎云书摆摆手,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意识弥留之际,她听放榜人兴奋地扬起声,“第一名,今年的会元,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