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护在他爹尸首前,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直至二人都被踩得血肉模糊。
——那时,奚泽甚至想杀人。
可理智让他压抑住怒火,如寻常医者一般静坐在他对面,为卫兵诊伤。
这人小腿上中了箭伤,箭尖淬了毒,所幸就诊及时。将伤口周遭的腐肉剜去,还有恢复的可能。
可奚泽想着十年前天锋军所做的一切,到口的话,变成了“这毒毒性甚烈,若非截去中箭的这半截腿骨,恐会危急性命。”
奚泽是会阳城第一名医最器重的弟子,名医不在,他便是医馆中最说得上话的人。其余小弟子听了他的结论,纵然吃惊,也不敢质疑他的水平。
此言一出,那卫兵的眼神瞬间黯淡。
奚泽看着这卫兵的脸色,心里涌上些近似报复的快感。
砍去腿骨,意味着他只能借着拐杖残活,也意味着他将永远不能再入军中。
便如当初天锋军毁了他的人生一样,他毫不留情地毁了他的希望。
可奚泽失败了。
这人只道了句“是吗”,便毫不犹豫地抄起手中沾满血的长剑,朝自己膝处砍去。
他的剑杀了许多敌人,被血沾染得有些钝。第一次剑落,他没有砍断,而后是咬紧牙关的第二次,第三次。
鲜血飞溅,那腿被他砍得血肉模糊。卫兵右手攥剑,左手紧握着木符,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他疼得昏过去,众人才回过神,忙乱地将他抬走包扎。
奚泽瞧着满地鲜血,终于舒出口气。
但他还是恨。
卫兵的小腿成功被他自己废掉。南疆的条件并不算好,砍断腿骨与半只脚踏进阎王府没有区别。果然那卫兵不仅失血,还在夜里发起了高烧。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中倒出,奚泽听屋内人忙碌的声音,忽道:“你们去照顾其他人吧,这里由我来。”
等人散后,他瞧着桌上早被熬好的药,面无表情地打翻在地。
瓷碗碎裂的一刹,另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冒出:“若就这么让他死了,岂不是太过便宜?”
是啊。
毕竟他爹当年是挨了一百闷棍才被打死的。
毕竟他娘是被无数人踩了数千脚的。
死一次,太便宜了。
于是奚泽皮笑肉不笑地换了副药。
那副药能吊住卫兵性命,却不会让他好得那么快。
第三日时,卫兵真的醒了。
他见是奚泽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声音带着感动:“谢谢。”
奚泽内心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等他说完目下的情况后,又和煦道:“我得为你去除腐肉,可能会疼,你忍耐一下。”
事实上,这过程不是一般的疼。
奚泽为了折磨他,没有用麻沸散,还特意选了柄钝刀。于是卫兵几度疼晕过去,牙齿都咬碎了三颗。
最后他清醒过来,嗓音沙哑,第一句话依然是“谢谢”。
奚泽收拾好刀具准备离开,行至门口忽被他叫住。
他从怀中抹了许久,摸出几枚铜板。因着颤抖,铜板掉在地上。
“这些钱给你。”他吸着冷气,说话艰难,“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
奚泽顿住了。
他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师父说的话:“我们行医,不为钱,而为命;不为一己私欲,而为让更多人活下去。”
那是他刚入门时,随众弟子跪在药师佛像前的誓词。
数十人齐声高颂这句话时,他曾有一瞬触动,曾有一瞬觉得,自己也应当成为一个合格的医者。
可惜他不是啊。
他只是一把刀而已。
所以奚泽没有拒绝。
天锋军在南疆滞留不了多长时日。
按计划,他们会继续往南进发。队伍走的那日,卫兵的伤还没好。
这些天内,奚泽从众人口中,知道这卫兵叫“三月”。
天锋军中的人大多是平民,而在这个时代,更多数的平民是没有名,甚至不知道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