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从icu里抢救出来,昏迷了大概四十多分钟才有的自己意识。看见他手势示意,戎靖把他扶了起来,手掌在他额前轻轻一拂,另一只手顺着后背脊柱而下,点按了几个穴位,老爷子浑身的轻颤止住了,却伸手拿下了自己的氧气罩。
爸蒲秀英稍惊,正要上前阻止,被丈夫拦了下来,轻轻摇头,当下她心中便了然,这已经是老爷子最后的回光返照,当下心中哀恸至极。
离轩,过来这边。老爷子双目清明,语气平和,开口将季离轩叫过去。
季离轩心下讶然,不知道老爷子单独叫自己上前是什么缘故,他迈步上前,在老爷子床沿边坐下:爷爷,您叫我?
老爷子拉住了他的手。季离轩看他模样,直到他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虽然对爷爷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毕竟是血缘至亲,难免感到鼻涩心酸,眼眶一红,泪珠如线坠落。
戎靖站在他身旁,见他落泪,蹙眉按捺心中的怜惜,如果不是在场的人太多,真多半会忍不住把人揽在怀里,把季离轩的眼泪都舔干净。
他上次回避了季离轩的问题,知道他气恼,犹豫片刻,试探着伸手握住季离轩的肩头,对方沉浸在哀恸中,对他的触碰没有抵触的情绪。
站在一旁的大姑爷惊疑不定,岳父怎么光叫老三家的儿子上前,难道是遗嘱有所变动,要把遗产都过继给老三?
老爷子看向窗外绽绿的枝叶,缓缓道: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大姑爷为表忠心,抢前一步:爸,您还有什么心事尽管说,我一准儿给您办妥当了。再怎么说,不能让您带着遗憾走啊!
老爷子深深看了一眼季离轩,后者微愣,捉摸不透这一眼的深意。
戎靖这孩子,是我故人之子。
大家虽然不明白老爷子未了的遗愿和戎靖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耐心听着。
一年半以前,戎靖初来乍到静安市,找到我,委托我帮他找一个人。
说到这里,老爷子接不上气似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戎靖想了想:我来说吧。
季离轩有点茫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戎靖忍不住伸手轻拭他泛红的眼尾。季离轩偏了下头。
戎靖眼底掠过一丝暗色,不在意地收回手来,继续道:我要找的人,是救过我命的人。我们于幼时相遇,分别之时,我送给他一只虫子。这种虫子能够保护宿主身体健康,百病不侵。寄宿人体之后的外显,是红色的山茶花图案。
季离轩双眸微睁,愕然的模样。
我认错过人,不幸之中的万幸是现在已经找到了。我的救命恩人就在季家,而且是个omega。
话已至此,加上他之前若有若无的暧.昧举动,这个救过戎靖命的人是谁,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
季父脸色稍沉:胡言乱语,我儿子是alpha!
是吗?戎靖好整以暇地笑了下,您不如问问您的妻子?我想作为轩哥的生母,季夫人对自己孩子的真实性别,要知道得更加清楚。
季父闻言回头,妻子面色惨白,嘴唇轻颤。看她这幅模样,哪里还需要确认。众人皆是哗然。毕竟在季家这样一个老派而传统的家族中,只有alpha才有资格成为企业的继承人。季离轩一直被认为是下任家主的有力竞选者,谁想到他却是一个隐藏身份的omega。
我哥确实是omega,怎么了?季泱抱着手臂沉着脸,这和爷爷的心愿有什么关系,大家还是专注当下最重要的事,别被转移了视线。
季离轩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季老爷子行将就木,他或许能够感受到,季离轩被他握住的手正在迅速失温,冷得吓人。
他把手从爷爷手中抽出来,那仅剩的半点温情在他心中迅速流逝,他定了定神,冷静道:爷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他能感受到戎靖正在注视他,但季离轩权当没有察觉,并不与之对视。
季老爷子说:离轩,你真不知道爷爷的心愿是什么吗?
他坐着,戎靖在他身后站着,戎靖贴近他后背时,那种消失已久的、脊背发凉的感觉又来了。
戎靖的手要比他大一圈,覆盖在季离轩玉脂凝白手背上,能够将他的手掌完全包拢,之前握着他手的是爷爷,现在是戎靖,像是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交接。
戎靖声音很低,带着浅笑,偏偏能让房间内所有人都听清。
爷爷的心愿是我们喜结连理。
思绪的混沌乱麻中,忽然有那么片刻的灵台清明,电光石火之间,季离轩明白了为什么戎靖要在众人面前拆穿他omega的身份为了堵死他所有的退路。
alpha与alpha结合,违背世俗伦理,而且这种婚姻在华夏尚未得到认可,遗嘱没法产生效果。但如果他季离轩本来就是个omega呢?
救命之恩,世家故交,误会解开,皆大欢喜。不知情的路人看了只怕也要举双手双脚赞成,好一份天赐的良缘。
爷爷按照我的意思,修改了遗嘱。和我结婚之后,就能得到季家百分之百的股权。轩哥,你说呢?
季离轩一言不发。
太荒唐了!最先爆发的是季泱,爷爷,您这是乱点鸳鸯谱!救命恩人又如何?那也是他欠我哥,不是我哥欠他!凭什么我哥要嫁给他?!
老爷子被气得脸上泛出一层灰白。
季父皱眉呵斥:季泱!
季母反应过来,急忙将女儿带出病房。护工冲进来,严厉阻止:家属太过喧哗,已经打扰到病人休息!老人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一点折腾,现在所有人都离开病房,给老人一个安静空间!
众人心思脸色各异,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季离轩缀在最后出的病房,离开前他透过门窗,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脑子里浑浑噩噩,心情说不上喜悲,只觉一片空茫。
戎靖追上来,把他堵在楼梯口。季离轩也不急着走了,轻哂一下:让我猜猜,你故事里的白兔,是我吗?
戎靖不自在了一瞬,转移话题,关于结婚的事,我要到七月份才到法定结婚年纪,但是可以先订婚。
结婚?
戎靖注意到他的神色,敏锐地察觉他现在虽然表情自若,却处在一个危险的、摇摇欲坠的崩溃边缘。不由声音放软:你不是想要季家吗?和我结婚,季家都是你的。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办婚前财产公证,先把股份转移到你名下。
上一辈子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家业,现在却以一个接近荒诞的方式被送到了他手上。季离轩全然感受不到喜悦,他觉得荒谬、荒唐就像戎靖故事里那只最终得知真相的白兔。
抛下季离轩这个身份,他还能是谁?男主对手?季家四少?被爷爷当做人情送出去的礼物?还是微不足道,只为衬托男主而存在的炮灰?
位面小助手说他只是一个小说人物,但季离轩不曾为此感到沮丧。因为他生活的世界是真实的,他感受到的色彩、温情,是真实的,所以他也是真实的。直到今天,他才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天道的蛮横,它不顾任何人的意愿,把人当做棋子,玩弄于鼓掌,并称之为可敬可叹的宿命。
戎靖讨厌他,他就得被逼得在悬崖自尽。戎靖喜欢他,他就必须嫁给前世把自己逼到自尽的仇人。
季离轩摇了摇头,神色极为冷漠,哪怕是两人争锋相对的那段时间里,戎靖也没有见过他如此冷漠的模样。
戎靖,我不会和你结婚的。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