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瑜作为朋友,当然是了解也维护姜亦恩的,那些言论她也没少去回击,她这个混世小魔王,最怕见的就是老师领导,为了姜亦恩,还跑到学工办那里告了状,希望学校严惩那些造谣者。
你别受那些狗东西影响,他们就是嫉妒你!
我知道,但嫉妒这个情绪本身,就是出于看见和你差不多实力的人,获取了比你高的成果,对吧?他们打心里觉得我配不上安姐姐,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
纪小瑜哑口无言。
姜亦恩苦笑,其实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意识到,安寻之前所有的顾虑和胆怯,都不是杞人忧天、杯弓蛇影。她本可以做到不畏人言,那些质疑她品行不端,说她保研、实习指标,都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声音,她都可以不计较,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是最近的水深火热,让她深陷在外婆的话里走不出来,她也一遍遍反思着,她凭什么配得上安寻?她可以给安寻带来什么?
每每想到这两个问题,心里都像刀割一样疼。
你知道吗?就因为我傻了吧唧地跳进河里,安姐姐每天都在做噩梦,她在梦里叫我的名字,然后哭醒,找我,抱着我浑身发抖
姜亦恩的言语,逐渐被哽咽声间断:
我知道她看见我冒险肯定很生气,可是她都没有凶我骂我,也没有责怪我,所有的情绪她都一个人藏着我这三个月一直在躲她,一直装睡,就是害怕,害怕她又会为了我好,推开我
纪小瑜醉得糊涂,没听清前半段,突然激动得一拍桌子:对对对!就是为了你好推开你,我们家那个还说呢,什么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和家里人闹得天翻地覆呵!她们这些年纪大的,就喜欢多想!自以为是!哎!要不咱两凑合凑合得了,让她两老人家自己纠结去!
姜亦恩破涕为笑,把火腿肠扔进对面碗里:去你的!不许你说安姐姐坏话!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说的是文静那个蠢货可以了吧?纪小瑜捡起带着酒味的火腿肠啃了一口:你说爱情,需要的不就是勇敢吗?都畏畏缩缩,碰到一点小事就懦弱胆怯,那还谈什么恋爱?!
姜亦恩摇了摇头:不是的,爱情是需要勇敢,但不是盲目的勇敢。名人传里就说了啊,不经历劫难磨练的超脱是轻佻的。我们无畏,是因为我们无知。她们比我们经历的多,总是能比我们看到更多的隐患和不确定,背负更多的责任甚至是骂名,才会为了保护我们,一次又一次后退。如果我们还反过来怪她们懦弱,那也太过分了。
纪小瑜顿了顿,嘁了一声:你真是跟女神越来越像了,讲道理一套一套的那你说我怎么办嘛!真的就放弃了?我妈现在每天都在说我,说我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证也没考下来,书也没读好,说我整天跟小护士混在一起,不思进取。护士怎么了?我们家静静也是正经双一流本科毕业好不好?!
姜亦恩思索片刻,把玻璃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倒扣在桌上,再拿了一支啤酒瓶放在玻璃杯旁边,比划道:你看,玻璃杯是一座小山,我现在,就在这座山上,啤酒瓶,是对面更高的山,如果我要攀登上更高的山,应该怎么办?
纪小瑜醉醺醺眯着眼想了片刻,咧嘴一笑,伸手比成小人的样子,从玻璃杯跃到啤酒瓶上空:跳过去啊哈哈哈哈
姜亦恩眉头一皱,把那只手打了下去,奶凶着骂她:摔死你!继而,她眉眼低落了一瞬,正经低语道:
要想登上对面更高的山,就必须先下山。
纪小瑜沉默了至少五秒,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起身朝着姜亦恩拍了一脑袋:装什么老教授样子呢!你说得太深奥了,听不懂!
姜亦恩按下她,解释道:你妈妈反对你们在一起,你越死磕她越反对,你不如退一步,乖乖听你妈妈的话,把学业先好好完成,该考的证都考了,让她知道你有能力做好自己的事,包括对伴侣的选择。你只要让你妈妈相信你不是一个只会打游戏的小屁孩,跟文静在一起能共同进步,这样就会有说服力啊。
你现在说话,好像大人哦。
纪小瑜努努嘴低估一声,继而道:
哎呀最烦你们这一套了,我就想安安静静当一条咸鱼不好吗?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要不是从小我妈逼我,我也考不上仁卓医大。我知道社会需要你们这群人去建设,那没有志气的人,都该死吗?
姜亦恩惊异,她突然理解到人类的悲喜果然是不相通的,原来有妈妈管,也是一种苦恼啊。原来在自己恼恨着不忍心只在安姐姐身边做一个小朋友的时候,也有人在梦想着当一条咸鱼啊。
她理解想要做咸鱼的心态,没志气的人也有没志气的生活方式,可口口声声喊着独立和自由,一边又伸手要着家里的财力支持和人脉资源,怎么可能真正摆脱家里的束缚。
安静当咸鱼不难,放弃可以当小朋友的温室也不难,难的,是自洽。逃不过的,是不甘心。
她挣扎一番,还是咽下了这些话,她看出纪小瑜现在最烦听到说教,想来把自己的生活也过得一团糟的人,哪里又有资格说教别人。正好也借着酒意,她也叛逆一回,话风一转,剑走偏锋。
你多少岁,你妈妈多少岁。你要真坚持到底,她能耗得过你吗?
纪小瑜目瞪口呆。
又一次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姜亦恩本以为她要破口大骂,没想到一句不算太礼貌的话,正中纪小瑜下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姜亦恩哭笑不得。
不知不觉夜深,姜亦恩看了眼时间,也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结了账,扶着纪小瑜送到了研究生公寓门口。
你确定不回家啊?
我喝成这样回去,我妈不打死我。
我是说文静那里姜亦恩没了底气,原来把女朋友在的地方当成家的,也只有她而已。
纪小瑜怔愣片刻,因为分手,她搬回宿舍两三天了,走得时候话说得那么决绝,现在又怎么厚着脸搬回去。
算了算了,让我自在两天吧。她还是挥了挥手,上了楼。
姜亦恩叹了口气,不再劝她。
已经立夏了,南方这个时候,有些宿舍已经耐不住开了空调,站在楼外,免不了受空调外机热风的摧残。但难舍难分的恋人依然会在门外停留,吻得比风更热烈。
从前,姜亦恩也和万千单身青年一样,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甚至不理解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可如今再看到他们,想着安寻,心里,好像也多了几分包容。
刚走出校门,她一眼就注意到烧烤摊旁边格格不入的身影,脚步不由得一顿。
是她时刻记挂在心里的人没错。
夜色微风中,那轻薄又萧条的身影,显得孤立无援。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毕竟一向注意形象的安姐姐,很少会穿着白色t恤和家居阔腿裤就出门。
何况,远远就能看见那眉间几分轻凝,低头反复看时间,抬头又是叹息,在她们刚刚借酒消愁的座位旁边来回踱步。
如果恰好有人路过,目光大概也会为那个女人停留,大概也会思索,这样清冷脱俗的女人,为了谁甘愿落入在烟火里,此刻,会在等谁?眉眼,又为谁而惆怅?
你是在等我吗?
姜亦恩脑子一抽,走近后的第一句话,居然问得这么离谱。大概也是喝醉了吧,又或许内心深处,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眼眸楚楚,任谁看了都想上前关怀的人,居然在等一个这么平凡的她。
殊不知,来来往往,无人停留,也无人回眸,只有她的眼睛,始终灼灼凝望在那人的身上。
安寻回眸转身,看见小丫头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我看见你的书和手机都在这,就猜想你应该还会再回来,你去哪里了?这些随身物品怎么可以这样乱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