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是柳氏的陪嫁嬷嬷,手脚很是利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桑折枝身上单薄的素衣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退红色及地描金罗裙,外头罩着浅红色彩绣龙凤对襟大袖衫,肩膀处以珍珠串细碎玛瑙流苏云肩细细压了,露出一段莹白似玉的颈。
束起的少女发髻也被打散,绾成灵动华美的惊鹄髻。那搁置在妆台上的珠翠,也被精心挑选后,一一簪回发间。
菱花镜中,映出少女的容颜。
瑰姿艳逸,柔情绰态。
一把青丝宛如上品乌缎,肌肤娇嫩如羊脂白玉。腰肢纤细柔软,不盈一握。
她只消静静立在那,周遭的从人便淡成了水墨画里的白山黑水,唯独她仍是心头血染出的,最纯粹而艳丽的一方赤色。
明明已是这般夺人的容貌,却又生了双含烟笼雾的杏花眸,眼尾天生泛着淡淡薄红,更如三月烟雨中的玉带河,清妩动人。
不难想象,这双明眸含情凝睇时,是如何的勾人魂魄。
便连孙嬷嬷这般曾经陪柳氏进过宫,见过几位娘娘的,也不得不暗叹一声,确是世间罕有的顶好样貌。
也难怪,即便是没了桑家贵女这层身份,相府也愿意让她进门。
孙嬷嬷这般想着,面上重新绽出笑来:“大姑娘,如今既然已经打扮停当,那我们便去角门外等着。可千万莫误了吉时。”
*
相府的迎亲队伍来得准时。
几乎是辰时刚过,一顶淡粉色的小轿便落在了桑府侧门外。
只单单两人抬着,既没有吹打,也不见红绸,这便是盛京城里纳妾的规矩。
孙嬷嬷着眼打量折枝一阵,见人始终低眉站在廊下,像是已彻底认命。便做了个手势,示意想上来捆人的婆子下去。
毕竟桑府嫁女,却是绑上花轿的,传出去多少有些不好听。如今她自己想通了,倒是一桩好事。
孙嬷嬷这般想着,便又扬起一副笑脸,亲手扶着折枝上了小轿。
临起轿前,还不忘叮嘱道:“若是来日大姑娘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桑府这十数年的养育之恩。”
桑折枝始终低垂着眼,没答她的话,也不知是听见了没有。只是轻轻放下了挡着帘子的手。
轿帘落下,掩住了小姑娘娇美的面容。
一行人抬起小轿,晃晃悠悠往相府的方向行去。
桑折枝放缓了呼吸,在小轿里端坐了一阵,直到外头人声渐起,猜到是出了桑府,到了街上。这才抬手,轻轻抽出了发间簪着的鎏金步摇。
步摇的末端尖锐,是打磨了一夜的锋利。
她将其紧紧握在掌心,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心中思绪翻涌。
三日前的变故后,半夏与紫珠皆寄望于柳氏开恩,留她在府上。
可折枝心里却通透。若认回家门的公子是旁人尚好,可偏偏是权臣谢钰,那这桑府里,恐怕是留不得了。
相府是个泥沼,可佞臣谢钰,却比泥沼更令人恐惧。
这位权臣以铁腕立世,睚眦必报。掌权以来,把持朝政,诛锄异己,手上鲜血无数,能止小儿夜啼。
而她无意间鸠占鹊巢,窃了他的身世,夺了他的血脉亲情。
如今他查明实情,认回家门,又会怎样对她?
是杀了她,折辱她,抑或是将她押进暗牢里,严刑拷打生不如死?
光是略微一想,便觉肺腑生寒。
而她唯一的生路,便在这送嫁的路上。
——桑府建在城北,而相府却在城东。小轿要往相府里去,必定会经过盛京城最热闹的朱雀长街。
若是趁着迎亲的人不备跃下轿子,躲入熙攘的人流中离开,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这般想着,愈发是握紧了手中唯一的利器,侧耳去听外头的动静。
随着小轿向前,轿外的人声也渐渐变得嘈杂,直至鼎沸。
大抵是到了朱雀长街了。
正当她打算一横心,掀起轿帘跃下之时,正在前行的轿子却猛然在原地停下。
桑折枝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险些撞在了轿壁上。
旋即一道英武男声隔轿响起,掷地有声:“我家大人在此处丢失了一枚御赐的磐龙纹玉佩。过往人等皆要搜身!”
令人诧异的是,往日里嚣张跋扈的相府家丁,竟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半句辩驳都不敢出口。
不过转瞬,小轿落地。
桑折枝将轿帘挑开一线,自缝隙里往外望去。
方才还十分热闹的朱雀长街此刻鸦静无声。
满街的行人不知是被遣散,还是怕惹事躲了开去。整条长街上只能看见两名侍卫持刀立着。
而他们身后,停着一顶官轿。
银顶皂帏,蟠螭纹繁复,昭示着来人身份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