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微抬的羽睫上染了一层珠光,令原本卷翘的长睫花穗似往下垂落,显出几分可怜。
谢钰的视线往下垂落,停在她的指尖。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柔白,指尖染着淡红的蔻丹,搭在深蓝色的官袍袖口上,愈发精巧如玉器。
因着这个攀上他袖缘的动作,她才掩好的袖子又重新往下滑落,那躲在春衫袖里凝脂般的小臂藏不住,赤露在他眼前。
“上值。”谢钰欣赏了一阵,待小姑娘耳缘上的那点薄红渐次晕开,染红了一双小巧的耳珠,这才淡声开口:“妹妹以为呢?”
折枝一愣,忙将紧攥着谢钰袖口的手收了回去,红着一张小脸慌乱转开话茬:“既然哥哥有要务在身,那折枝便不叨扰了。折枝这便回沉香院里去。”
谢钰淡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什么,只抬步往门外行去。
途径折枝放着焦尾琴的紫檀木小案,谢钰略停了步子,将搁在案几上的那张琴谱捻起,信手打开了白玉傅山炉的顶盖。
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将宣纸上的字迹晕染的有些模糊。
正当折枝以为,他要将这张琴谱与欠条一般付之一炬的时候,谢钰的指尖略一停顿。
随即转首望向折枝。
也不知是否她此刻的模样取悦了他。谢钰收回手,薄唇轻抬:“妹妹的天赋不错。假以时日,定能将这支古琴曲练得炉火纯青。”
谢钰放下了傅山炉的顶盖,抬手将琴谱递来:“这张琴谱,便当做是你今日为我抚琴的谢礼。”
折枝自不敢接,颤声推脱道:“折枝愚钝,不敢糟蹋了这首名曲。”
于此同时,门上传来泠崖的声音:“大人,官轿已经备好。”
谢钰见折枝始终没有伸手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只当着折枝的面松手,任由那张琴谱从半空往下坠去。
折枝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去接。
指尖刚碰到宣纸边缘,却又想起这首曲子的来历。一时间便如被火灼了似的,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琴谱悠悠荡荡,一片枯叶似的,缓缓落在她跟前的地面上。
谢钰不曾回首,与泠崖一同离开了上房。
折枝愣了一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回过神来,往外追出几步时,却见游廊上早已没了人影。
她不得不折返回来,迟疑良久,还是只得咬唇蹲下身去,拾起了地上的琴谱。
也不顾上头的墨迹是否干透,只像是拿了块烫手山芋般迅速拿锦帕包了,一股脑藏进袖袋里。
*
折枝怀揣着这可能会要命的东西,生怕遇见旁人。
一路都是走的偏僻小径,直至日上中天,才回到了沉香院里。
半夏正在门上等得心焦,远远见着折枝的身影便迎了上来,展眉笑道:“姑娘可算回来了。您方才说想到了一个还银子的法子,却不说完,只把话说了一半便走了,奴婢如今可还惦记着呢。”
说话间,半夏已走到近前,刚打算伸手去扶她,无意间着眼一看折枝的面色,顿时便忍不住惊呼出声:“大姑娘,您的面色怎么这么差?”
“我的脸色很差吗?”折枝心中仍是惊惶未定,只勉强牵唇笑了笑,一转眼看见菱花镜里自己苍白的模样,也是略微一惊。
迟疑一下,还是往妆奁前坐了,素手捻起些胭脂轻轻在雪腮上涂开,这才终于回了几分血色。
半夏拧了热帕子给她擦手,皱眉道:“谢大人为难您了?”
折枝长睫一颤,想起方才的情形,握着帕子的指尖骤然收紧。
这张琴谱若是真的,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而半夏虽忠心,却是个嘴快的。若是一时错漏说了出去,怕是会祸及自身。
折枝缓缓垂下眼,轻声道:“是我琴艺不精,谈不上什么为难与不为难的。”
“那便是为难了!”半夏愤愤:“您好心去为他抚琴,他却嫌弃您琴艺不佳,哪有这样的道理?”
“再者说了,您的琴艺可是萧先生亲自教的。萧先生是什么人?那可是得过无数音律大家赞许的大才,即便是进宫做乐师为天子弹奏也使得。谢大人怎能嫌弃您的琴艺?”
折枝不好与她细说,只得轻轻搁下帕子,转开了话茬:“忙了这许久,倒是有些渴了。半夏,你去替我泡壶花茶过来吧。”
半夏抿了抿唇,又小声抱怨了一句谢大人不近人情,这才打帘下去。
待足音渐远,折枝面上的从容尽数敛了,只颤着手将袖袋里的乐谱取出,抬手便掀开了一旁傅山炉的顶盖。
袅袅烟气迎面而来,令折枝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若是谢钰回来了,仍要听这首曲子,她又待如何?
她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只将手中的乐谱叠了又叠,一直叠到胭脂大小,这才藏进了妆奁的夹层里,用脂粉首饰层层压住。
方将一切回归原样,半夏与紫珠便也双双打帘进来。
“方才奴婢去小厨房的时候,遇到紫珠姐姐了。便一同回来了。”半夏洗了套杯子,笑着给折枝斟茶:“方才一打岔,都忘了问,姑娘说的那法子究竟是什么来着?”
紫珠则将一个红木食盒放在矮凳上,一壁从里头取了午膳轻轻搁在案几上,一壁笑着道:“什么法子?我也想听听。”
折枝轻应了一声,素手微抬,从妆奁里寻出几件首饰来:“紫珠,府里采买的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紫珠嗳了一声:“如今快入夏了,府里各色消暑的器皿得备齐,夏衣也得裁新的。不然各院子里的姨娘闹腾起来,可不消停呢。大抵就在这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