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杀心爱之人。
有人是用难看的脸色,有人是用密语和甜言。——王尔德
周弥音下楼去街角的烘焙店买了磅面包和蜂蜜浆后,想起家里朋友喜欢喝的饮料所剩无几,今晚她的朋友会应邀来她住的公寓里聚会,一起庆祝她24岁的生日。
换上舒适的平底鞋去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连带着空气雾蒙蒙的,她压下雨刮关上车窗,转一下按钮,播放器里的贝多芬乐曲换成了甲壳虫乐队的《heyjude》。
车内开了空调,暖暖地带出些风孔里的灰尘,周弥音小声咳嗽了几下,想着也该把车送去清洗一下内室了。
在让行人先过时,她看着牵着狗的小女孩打着伞,但是半边衣服都湿了如同伞是虚设。
周弥音隔着防风玻璃颇为羡慕地看了她一眼,一时心中惆怅,感觉时间竟过得这样快,手机屏幕在此刻亮起,一条信息传来:
“你开车出去买东西吗?”
因为是在开车途中,她便没有回复,而是直到把车开进超市旁的露天停车场,停下车挂好挡才划开屏幕打字回复:“对呀,来waitrose买今晚喝的饮料。”
不一会,她接起了对方的来电,先发制人地问道:“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怎么能打电话。”
对方愣了一会,才回道:“现在没有病人,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着看资料。”
“要好好工作知道吗?别一会又要加班,晚上迟到。”她坐在车里,车旁的玻璃上起了雾,用手指能划出痕迹。
“倒是被你这个家里蹲给教训了。”他浅笑了一下,又想起要紧事来:“东西怎么不让我去买,外面下雨,怕你着凉,带伞没有?”
“车里有你上次买来放在后备箱的。”周弥音看了看窗外的雨,准备等雨小一些再出去拿,她揉了揉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座位上。
对方还想说些什么。
“好啦好啦,医院离这里这么远,我买完就马上回去别这么担心我。”周弥音又补充道。
自从去年她淋雨生了一场大病后,这个人就对她下雨天出门有十万分的警惕和不安。
想想他们也同居了快一年了,这好像确实是她有机会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买东西,他在车上设置了记录仪,每次她开车他都知道。
真奇怪啊,她这个生活在这里这么久的人有的时候却反而很依赖他,刚刚甚至还要开导航才能找到来超市的路——她已经坐习惯他的副驾。
她想起上次和奎茵一起喝下午茶的时候,还被调侃道:“真好啊,我也想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我改口了,中国男人真靠谱。”
“谁说的,说不定他都要我来养。”她挑挑眉。
在超市买了些半成熟食,又选了些家里缺的调料,饮料她挑了两箱不同口味的,让理货员帮忙送到了车上,剩下的买的轻的货品装在一手能拿的袋子里。
回到家里时,那只蓝金渐层还在猫架上睡觉,听见她开门慵懒地抬了抬尾巴。
周弥音觉得衣服有些潮,于是换上家居服后就打开阳台,添加洗衣液、留香珠,最后按下启动按键,把打湿的衣服又洗了一遍,避免一会被下班回家的人抓住证据少不了说一顿。
外面下着雨,空气中带有湿意,不知怎么,周弥音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她也是在这样的雨夜洗衣服,但忘了加洗衣液。
最近情绪容易不好,可能受天气影响,很轻易就想起很久前的事情。
她在猫用饮水机里添了些水,披上沙发上的毛毯,拆开一袋果冻,将毯子裹在身上看电影。
不一会,门铃按响了,管理员送来一个包裹。
周弥音拆开看,发现是国际邮件,里面装着水晶球,种着白色的永生花,还有一串好看的百合花瓣项链。
没有署名,应该是送她的匿名礼物,她挑选了一会位置,终于在书架上收拾出一个空位,把它好好地放在那里。
这样的礼物她每年都会收到,无一例外地会在生日当天送达,期间她换过两次住址,但无一例外地都没缺席过。
周弥音并不是不好奇到底是谁送的礼物,而是心里大概知道人选,但没有想要阻止或者道谢的意思,只是默认着这种好意的存在和延续,并等待着这份默认内容的结束。
回来后她又处理了一些邀请邮件,因为之前有段时间的工作低谷期,辞职停工了快一年,工作带来的压力减缓了许多,假期的时候她也会花时间经常去海边走动。
本来是休息得差不多的,但由于有了特殊的优先照顾对象,她还是拒绝了大部分的工作,只接了一些比较不耗费精力的事务。
奎茵爱玩的性子终于也安定下来,预订在今年春天订婚,上个月她陪她去婚纱店试纱,选了一套海蓝色的订婚礼服,奎茵说对方的眼睛就是这样漂亮的颜色。
她问为什么突然想起要结婚,这让她们身边的好友都大跌眼镜,奎茵说:“要非得说什么理由,那就是因为想一直看着这双眼睛一辈子。”
今晚她会带她的未婚夫来一起聚餐。
她突然联想到自己身上——两个人的感情不温不火,甚至一年之中只会因为她光脚踩在地板上或者淋雨这种事发生争执,其他时间两个人都像待在彼此最舒适的位置上,这么想来,其实感觉就像是婚后的生活一般。
她不提这件事,对方好像也就尊重她的意愿,一直等着。
周弥音打了个哈欠,关上电脑后,窝在沙发里打起了盹。
本来只是想闭眼休息一会,她最近确实很容易感到疲倦,却没想到一下就睡着了。
她睡着时做了很多个梦。
梦到如同重压的工作,梦到小时候对巨物的恐惧阴影,梦到那个模糊雨夜的喷泉,少年跪在庭院。
又梦到一个下雪夜,被冻僵的感觉,那次她因申校的事在外游荡了一整晚,心事重重撞上一个路人,她抬头一看,发现是举着伞的司熏。
“你怎么在这里?”
后来他们申了同一所学校,阴差阳错成了隔壁院的校友。
又梦到她最后一次回中国,一点中国法律不通的人找了律师帮秦思南搜集证据把那个强奸犯告上了法庭,最终判了几年有期徒刑。她不知道司熏和陆向珩做的事,虽然觉得她做的事情也确实可恶至极,但想到被那样对待自己也无所适从,事实就是这样,在秦思南和她的事情里她也许做错了,但后来她受到的惩罚本身就是以暴制暴的错误行为。秦思南后来移居澳大利亚,每年的圣诞节都会给她寄好看的贺卡。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和陆向珩吵架,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做到这种地步,甚至怀疑她真的喜欢上司熏所以才毫无芥蒂。
她说她不喜欢这种完全摧毁别人的报复手段,并对他的无端揣测更加心灰意冷。
还有去年因为工作不顺陷入情绪最低谷的时刻,她站在伦敦的十字街头,看着人来人往的喧哗通道,停驻在下着细雨的邮箱旁。
天如同她的心情一般灰蒙蒙的。
找到她的是司熏,他穿着灰色的大衣戴着烟灰色的围巾,和当年伦敦黄昏街头的某个身影重合,她知道他不是他,因为他身上没有沁着冰冷的气息。
他用厚重的衣服把她裹在隔着一层衬衫的胸口前,周边的光亮被遮去大半,视线只能看清他衣服上的纽扣,而他身上的余温逐渐传染给了她。
他说周弥音,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去她的公寓,用热水和手洗净她被寒气浸透的双脚,坐在床边守着她睡了一个好觉。
人的感知总是敏锐的,她一直以为自己自从上次失败的感情经历之后就再也不会有心动的感觉,在那个晚上对他放下的戒备也许是自己急需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和拥抱,她在最开始就这么想着,自然而然他也会感受到很多。
周弥音一直在等待他表达心里的不满,但一直没能等到,他就这样如她一开始所想的努力称职地做好一个依靠的角色,支持、引导,满足她每次更进一步的需求与欲望。
而她也拥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对于他的感情。
……
“mia……”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卧室里,旁边开着一盏小灯,奎茵上身俯下去捏她的鼻子。
“唔……”她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
“你的小老公已经做好饭啦,我来叫你起床。”知道司熏的这群好友都默认用这个称呼来代指他,因为他平时看起来管得就很严,每次出去一起玩都会开车接她回家,他们总是说她被这个中国男人套牢了。
“我怎么会睡这么久。”周弥音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抱着奎茵赖了一会床。
“肯定嘛,我看他的反应,你还没和他说那件事吗?”
“唔,没有。”这么一问周弥音反而清醒了,她是准备一会在吃饭的时候公布这件事的。
“哈哈太期待了,一会我一定要全程录像!”奎茵低下声音笑了好一会。
司熏和奎茵的未婚夫雷昂坐在沙发上正聊着什么,其他的朋友正在拍照或者聊天,看见周弥音出来后很快结束手上的事,围到餐桌旁和她碰杯,祝她生日快乐。
“mia,这么快乐的日子怎么能不喝酒!”
“不……我最近是‘山姆叔叔’派。”
大家又重新大笑起来。
司熏坐在她旁边,一面和雷昂说专业上的事,一面给她剥虾,时不时才会凑过来听她和好朋友说话。
之前出去玩的时候她们会一直打趣司熏粘人,他听懂了之后自然就学会了如何保持适当距离当个漂亮摆设,给她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雷昂是德国南郡人,在当摄影师前在做护理医师的工作,两个人从工作说到其他内容上,司熏问有没有推荐旅游的城市,他开心地介绍了自己的家乡。
“我们还会在家乡那边再举行一遍小型的订婚仪式,只邀请家人和朋友,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顺便来旅游。”
司熏点点头,回道:“看她的意愿,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去的。”
雷昂高兴地和他碰了杯。
席间大家一直很愉快地说话,吃完饭帮着收拾了一会,休息时切了生日蛋糕。
最后时间不早,司熏下楼去送朋友们去开车回家,回来时发现周弥音坐在他的书房里玩电脑。
他脱下外套,捂了捂自己的手,从身后圈住她,问:“在玩什么游戏。”
“猜密码游戏。”
她玩的是那台他带着去上班的笔记本,此时此刻正在解锁页面,显示还有一次密码试错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