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唐起意识回笼,他也已经身处一方洞穴,抓着岩壁往外退,转过头,迎面竟是一只面具,阴森而惨白,眼睛里一双黑洞,套在一具尸体头上,被置于岩穴之中,将唐起吓得够呛,他猛地去推,张嘴就要叫,声音没发出来,水先呛进嗓子里。
随即腰上一紧,一只手臂拖着他往水面上拽。
直到浮出水面,唐起呛咳着回过头,看见秦禾拽着根钢丝,将他拖上岸。
“水没有浮力,”唐起急咳之后,惊恐道,“水底还有一座山,山穴里放着好多船和舟,还有死人。”
秦禾看见了,甚至看见水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吃人一样,卷起风浪和旋涡,吞噬了灵舟和唐起,将他们收入崖穴。
崖穴里的船舟与尸身比起水面之上的壁葬还要多出数倍。
当时身临其境的秦禾搞不清状况,但是后来渐渐明白了,为了调查此事,她在沅江边上住了近一年,经常下水,甚至还帮遇难者的家属下水捞尸,逐渐理出些头绪。
“怎么跟你说呢,”秦禾坐在唐起对面,中间搁着张茶桌,她换了个坐势,手肘撑住桌沿,开始讲,“那条地河,我姑且把它理解成为黄泉水,它是死水,因为里面没有一条活着的生物,哪怕连条鱼都不存在,你掉下去,就会往下沉,没有浮力,所以连片树叶都承载不了。但它又是活水,因为它会自动收敛水中遇难身亡的尸骨,而那一艘又一艘沉底的船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船棺。”
唐起不禁坐直,身体前倾,一眨不眨盯着秦禾,没有插嘴。
秦禾续道:“有句话说,三垴九洞十八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但整个沅水岂止十八滩,据当地人说,排除小滩不计,光是叫得出名的险滩就有一百多处。千百年间,这些险滩沉过多少船,丧过多少命,甚至被急涌卷得尸骨无存,为什么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这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就好比,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在收殓沅江里的尸首,将他们收葬于你我所看见的那座水底崖穴中。”
秦禾发现的那本古籍上记载,鬼葬之墟是当年太行道所造,因叛军结阵斩大端龙脉,如此推演,距今一千三百年。
若是收殓了千百年,足以积尸成山,将崖穴塞满。
“所以,”秦禾一锤定音,“那里才叫鬼葬之墟。”
就像借助水力的推动,揽尽沅江尸骸,神不知而鬼不觉,不就是鬼葬吗?!
古人取这个名字,固然是有原因的。
这么一想透,简直贴切极了。
“我曾试图再进一次鬼葬之墟,试了很多种方法,甚至戴着氧气潜水,抱住遇难者的尸体,在沅江水底困了好几个来回。”秦禾说得口干舌燥,灌了杯茶,“法子用尽了,都没再进过鬼葬之墟。”
“为什么?”
这要她怎么解释呢?
秦禾看唐起的双眼眯了眯,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从崖穴里钻进去的,而且之后还带我从那里出来……”说到此,唐起蓦地顿住。
出来之后呢?
唐起腾地站起身,只觉眼前发黑。
他起得太猛,膝弯带翻了身后那把椅子,‘砰’一声,就像巨石狠狠砸在他头顶,将他砸晕。
唐起晕得厉害,连忙撑住面前的桌子站稳。
秦禾被他惊了一跳:“怎么了?”
唐起记得出来之后,他就被圈进了深山野林,怎么跑都出不去。
直到十二年后的现在,他才知道那是秦禾布的铜钱阵,三门关。
可是秦禾当时为什么要布铜钱阵困住自己?
这之间应该还差一段,像是断掉了记忆。
昨天秦禾说什么来着?
铜钱本来就是辟邪镇煞的,竖着立三枚,叫三门关,关住的就是一个阵法,能将邪煞压在阵中。
电光火石间,仿佛冲破了关窍,眼前那团漆黑隐隐显出画面来。
他当年被秦禾带出了鬼葬之墟,然后站在崖葬之下,看见前夜避风的岩穴里,躺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浑身污脏,脸色惨白,耳后肿了大片,敷着绿到发黑的药浆,躺在一块腐朽的木板上,已经死了。
唐起受到莫大的刺激,他从未像那一刻一样感到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脑中轰隆乱响,他恍惚了许久,才尖叫出声,拔腿就跑,在深山里横冲直撞,根本没听见秦禾追在身后喊。
是了,他都看清了,脑子里那段漆黑的断带,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秦禾原本觉得,既然唐起忘了,就不打算再刺激他一回,奈何分析到这里,还是没能避免:“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没死成,虽然断过气,走过煞,但没彻底凉透啊,七叶一枝花还是有点作用的。”
但如果不是她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唐起从鬼葬之墟带出来,这家伙肯定死透了。
唐起呼吸滞闷:“你是说七叶一枝花?”
“应该是吧,”其实她也说不清楚究竟归功于什么,才令其死而复生。
但那都不重要,对于刚才为什么用尽办法都进不了鬼葬之墟,秦禾现在敢说了:“我怀疑,能进鬼葬之墟的,只有死人。”
唐起撑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为了掩饰,立刻握成拳头:“你不是也进去了吗?”
秦禾没注意他的小动作:“我可能是托了你的福?”
唐起诧异抬眸,这说的是人话吗?!
秦禾见他陡变的脸色,马上意识到自己言辞欠妥,立刻改口:“我可能是误打误撞中,跟你同步了,就在你进去的那一刻,我也同时被鬼葬之墟纳了进去?”
听起来就很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