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照盆杀。
静可镇,动可杀。
不愧是,贞观老祖。
这一瞬,秦禾对他肃然起敬,同时跟着他的节奏,现学现卖,手中同样控弦数万。
相隔一千多年,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能被老祖亲自授业。
南斗扭着腰,翘着臀,摆出一个相当怪异拧巴的站姿,直接看神了,灵魂都差点出窍,眼睁睁目睹秦禾用仅有的一根琴弦发了个大招,变魔术似的变出来千丝万缕,抵挡住突然暴戾的万千厉鬼。
江翻海沸,云阵奔涌。
贞观苍白的五指收拢,骨节劲瘦,拨弦涤灵,律荡百里,雄浑而厚重。他自乘风起,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如翱翔杳冥之上。
向盈跪倒在地,盯着那抹翻飞的白衣,朝他伸出手,无望的想要握一下,可这双手沾满罪孽,只能握住一片虚空。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记不清是哪一年了,那时候他还不是她师父,她叫他贞观,对他说,“你带我走吧。”
走到如今——
怎么就走到了如今——
“师父。”她盯着那个人,轻喃一声。
贞观手操弦丝,万音披靡,一曲终了,重新慰灵于魂幡。
震荡的山河稍得片刻安息,贞观垂眸,看向她,目光睥睨,满是悲悯。
然后那数万根琴弦调转方向,尽数朝向盈扎过去,钢针般锥入殄文,刺穿皮肉,绞住骨头。
身上每一颗殄文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叫,疯狂的反咬住弦丝,巨大的咒怨之气裹着风刀利刃,反刺向贞观,后者不避不闪,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说:“我陪你。”
续了她之初问的那句:“您陪我吗?”
万千怨煞化作刀锋,切入贞观体内,他来不及,更躲不开,只能以自身的血肉之躯,全部应承下来,陪她同归于尽。
他还要继续守在这里,画地为牢,结阵为笼,困住她,看住她,不让她出去祸乱人间。
向盈当然知道贞观的意图,所以她才会问:“您能陪我多久呢?”
贞观死后,仅仅留一丝残存的执念,早晚会散,能困住她多久呢?百年?千年?总会有个头,她却要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贞观不会一直陪着她。
到那时,得多孤单呐?
也罢,贞观能陪多久,她就安生多久。
再往后,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向盈苟延残喘,恶鬼一样往贞观面前爬。
怨气化作的风刀霜剑割在贞观身上,白衣渐渐被鲜血洇红,他担下这份千刀万剐的剧痛,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弦丝,绞进向盈的身体,剐入她的生魂。
那些殄文如附骨之蛆,嵌在向盈的骨血和魂魄,贞观根本剐不走,也无法消弭。
向盈在咒怨中翻来覆去,不死不生,好在,贞观的弦能绞杀她,她因此又悲又喜,爬到贞观跟前,抓住他染血的袍摆:“我其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我谢谢师父。”
贞观脸色煞白,薄唇翕张:“唐虞说,疠疫之气的源头,是沅水。”
向盈哼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没什么是她不敢承认的:“是啊。”
“你……”
“这不就是因果报应吗?!”向盈承受住一波又一波剧烈的绞痛,抽搐间,整个人蜷缩起来,“大端王朝就是以整个沅水的七条支流布阵。“
而她的族人和先祖则被分别压在远水的、辰、武、酉、渠、巫、溆七大支流。
贞观一是哑然。
向盈痛苦万分,却还是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丝破碎的笑音:“大端王朝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搞出大乱子,又是谁将死不瞑目的他们迁葬入鬼葬之墟的?记得吗?——是您的师父啊。”
向盈说:“您要跟我清算吗?这笔账若真算下来,师父的师父,是鬼葬之墟的缔造者。”她恨恨道,“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向盈仰起脸,语调虚伪至极,却说得万分深情,“我才成了您的徒弟啊。”
贞观惊愕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密密麻麻的诅咒:“原来从一开始……”
“对,从一开始。”她就不怀好意的拜贞观为师。
向盈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没料到今日捅出这么大篓子。疠疫之灾的确是从沅水爆发并散布出去的,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越演越烈,根本控不住局势。
直到闯下大祸。
向盈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在来浮池山见贞观之前,她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师父所埋的大阵,真的是个好东西。”既能封印疫鬼,帮她兜住灾祸,还能给她造一线生机。
那年南斗观星,曰:岁星犯南斗,年大饥,岁大恶。
之后又占一卦:荧惑逆行,守南斗,民大疾,死不收。其年,普天大疫。婴儿多疾死,关梁不通。
成了她的生机。
贞观瞪着她:“你做了什么?”
向盈反道:“师父祭地做什么,我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