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起冲出电梯,狂奔到手术室外的时候,正赶上主治医生对门外的江明成说:“很遗憾,我们尽力了,患者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就已经……”
江明成听不清,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因为唐庚被推进去抢救之前,他亲眼看见唐庚闭了眼,他只是没相信,他以为唐庚那么“刚”的一个人,命一定硬。他也以为唐庚那么好强的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咽下这口气,外头这么大个摊子,唐庚不可能就这么撂挑子,况且他还有个放不下的弟弟。江明成难以接受,眼泪却早已淌了满脸,他抖着血淋淋的双手,抓住医生的胳膊:“医生,你救救他,救救他,你再进去,我求你了进去救他,他得活着呀,他得活着呀。”
唐起觉得耳鸣,喘不上来气,两条腿就像焊在了原地,怎么都抬不起来,然后整个走廊都回荡着那句‘他得活着呀’。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唐起根本毫无准备,就遭到了致命一击,他还没反应过来,世界就突然天崩地裂。冰冷的走廊,和走廊里的人,在眼前全部割裂,脚下的地面也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会坍塌,然后分崩离析。
他朝那扇割裂到四分五裂的门迈腿,好像走在震颤中,一步路都踩不稳:“哥……”
唐起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这短短一程,趟着刀山火海:“哥……”
眼前天旋地转,世界仿佛颠倒过来,唐起跌跌撞撞的,只能听见自己剧烈急促的呼吸声:“哥……”
终于,他扶住了一个人,或者说这个人扶住了他,但是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他连大声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哑声问:“我哥呢?”
“小起。”江明成手忙脚乱架住他,“小起。”
唐起面白如纸,像具被放干血的行尸走肉,痴怔的问:“我哥呢?”
他要往手术室里闯,江明成架住他:“小起,别……”
唐起不管不顾,搡开江明成:“你别拦着我,别拦着我,让我见我哥。”
然后他就看到吊式无影灯下,手术台上,一片触目惊心、血肉模糊的红。
唐庚满身插满了管子,腹部一道撕裂伤,一个长长得豁口,几乎能看见内脏,一根腿骨支出来,刺穿了皮肉,整个身体都成扭曲的姿势。
唐起的双眼瞬间充血,他曾见过这样的车祸,在殡仪馆,在秦禾的操作台上,可那是形同陌路的别人,现在这个惨死在手术台上的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哥。
唐起眼前骤然一黑,是江明成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小起……”
崩溃只在一瞬间,他朝血淋淋的唐庚扑过去,吼得声嘶力竭:“哥——”
待身体反应过来,心脏才终于传来阵阵尖锐的钝痛,好像有一把刀在他心上割,又有另一把刀在他心上捅,扎得他千疮百孔,痛得他撕心裂肺。唐起受不住,因为心里太疼了,疼到身体出现生理性痉挛,脸和脖颈的青筋根根爆起,他受不住,四肢肌肉强直收缩颤抖,身体不受控制,然后整个人突然猝倒,直接栽下去,脑门儿往器械台的直角上撞,江明成一时拽不住他,幸得被旁边的麻醉师眼疾手快撑了一把,才没有当场撞得头破血流。
唐起眼前闪过一片白光,浑身发麻,耳边轰隆隆乱响,肺里已经无法呼吸,像在经历一场猝不及防的濒死。
手术室内的医生护士即刻进行抢救,给唐起罩上氧气罩,往静脉推送针剂……
江明成望着眼前兵荒马乱的一切,仿佛隔着另一个时空,然后双腿一软跪下去,面对撒手人寰的唐庚,他又何尝受得了呢?
江明成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姐妹兄弟,这么多年,跟唐庚情同手足,所以这一场意外,于他是断手断足的巨痛,他又何尝挺得住?
接着是张骏林陪同唐母急匆匆赶到,听闻唐庚死讯,她如遭雷击,还没哭出来半声,就先头重脚轻的倒了下去。
大概半个小时不到,唐起从病床上醒转,神智却没缓过来,木讷着,第一句就问:“我哥呢?”
江明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痛,被这一句狠狠撕出来,他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因为答不上来,更说不出口。他揣着唐庚临死前的遗言,答应好好照看他唯一的弟弟,但嗓子眼儿就像被塞了块烧红的铁石,把喉咙烫烂了。
“明成哥,”良久,唐起才魂不附体的开口,“怎么会发生车祸?”
江明成不在场,他是凌晨接到张哲也的电话,听到一阵嚎啕大哭,小孩子已经语无伦次了,说的话前言不答后语,颠三倒四的念叨大哥流血了,流了好多血,江明成听了很久,才听清唐庚出了车祸。
“哲也?”唐起瞠目,隐约想起手机上似乎有个哲也的未接来电,一颗心骤然揪紧,“他当时跟我哥在一起?他也出事了?他在哪儿?”
张哲也刚醒,裹着被子缩在病床上,浑身好几处创伤,额头和嘴角也破了口,他应是吓坏了,满眼惊惧地盯着前来换药的护士,不许任何人靠近。
病房门此时被推开,张哲也抬起头,看见来者,立刻掀了被子,哇的一声哭出来:“二哥——二哥——”
唐起刚到病床前,张哲也便一头扎进他怀里,哇哇大哭。
唐起搂着人,检查他的伤:“没事吧,哲也?”
“我没事,”张哲也摇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可是大哥……大哥……流了好多血……救救大哥……”他的衣服上也晕着大片干涸的血迹。
唐起的目光被鲜血染成一片猩红,心脏也被一字一句戳成筛子,生理同时遭受波及,他的双手又开始颤栗,强忍着颤音问:“哲也,告诉我,昨晚你怎么会跟大哥在一起?为什么会发生车祸?”
张哲也哭得更凶了:“……大哥……大哥……是为了救我……”他这两日住在香山,昨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大宅里有什么动静,类似一种极力压抑的痛苦□□。张哲也揉着眼睛,摸到手机看了看时间,又听见那阵怪异的动静儿,张哲也掀开被子下床,拧门把手出去,尽头那间卧室门虚掩着,残喘的□□从门缝中传出来。
那是爷爷的卧室。
爷爷生病了。
张哲也朝尽头那间卧室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来不及问候一声,就吓得整个人僵在原地,惊恐得瞠大双目。
幽暗的房间里,四面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黝黑的东西,连片成串的涌动着,缠绞住大床上一个挣扎蠕动的人影。
人影仿佛很痛苦,时而发出苍老嘶哑的残喘,时而又变成煎熬痛苦的女音。
“爷爷……”张哲也吓懵了,双腿止不住哆嗦,此刻回忆起来,仍在唐起怀里打哆嗦,他说,“爷爷变成怪物了,爷爷要抓我……”
那个床上的人影涌动着,手里攥着一个狰狞骇人的面具,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眼窝陷进去,像两个黑洞,魔鬼一样凶狠,死死盯住门口的小孩儿,发出一声类似困兽的低咆:“该死!”
张哲也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因为那个怪物没有脸,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符,字符从硕大的床铺上涌下来,潮水般,又似触手,逐渐伸向门口,眼见就要抓向他,张哲也连滚带爬冲下楼,但是那片黑色的“潮水”顺着楼梯追下来……
深夜的别墅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跟他一起来的张家兄妹只住了一宿,今天一大早就各自找借口溜了。因为爷爷身体不好,连跟他们几个说话都喘,从早到晚卧病在床,也不乐意见他们,所以用不着几个小辈在床前敬孝,由着他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张哲也年纪最小,没哥几个那么多花花肠子,虽然贪玩,但更多一份单纯的孝心,知道应该留下来多陪陪爷爷,却不料,撞到如此恐怖的一幕。
张哲也脚上的拖鞋甩出去老远,踢到沙发底下,他不敢去捡,用力掰开大门冲出去,再回头看时,他吓得面无血色。
窗台上悬着一张怒目圆瞪的可怖面具,被黑色字符顶着涌出来,像一个戴着獠牙面具的怪物拖着戾气从二楼一跃而下。
张哲也拼命奔逃,香山的别墅区非常偏远,一条林荫路上只有昏暗的路灯和树影,张哲也连树影都觉得像极了妖魔鬼怪,他死死抓着手机,终于反应过来打电话求救,第一念闪过的就是打给二哥,但是二哥没接,他跑得气喘吁吁,记起来大哥最近就住在香山,离得最近,一定能很快赶过来接他,于是张哲也拨通了唐庚的号码……
他跑了很久,但是个子太矮儿小腿儿太短,耗尽全力也没跑完一条马路,光着的脚板心踩到无数小石子儿,最后被一根带刺儿的藤条划伤了,张哲也胆战心惊,边哭边往路边已经干涸了的水坑跳,然后找了个草墩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