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面獠牙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怒目圆瞪的傩戏面具。
按理说,老农乃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早就见惯了这样式的傩戏面具,县里的摊子上就有售卖,也有偶尔表演傩戏的巫师班。
湘西巫傩流行甚广,溆浦更是有着深厚的巫傩文化根基。
同治《溆浦县志》有载:“溆俗信神尚鬼由来已久,平民常年祷禳,不独延请僧道、巫觋昕夕拜祝,并为演剧酬神。”且朱熹《楚辞集注》也称:“昔楚南鄙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
比如当地一家姓张的大户,就是巫傩的传人,门下养着一个巫师班子,时不时也会举行傩祭仪式。
老农对此熟知,但此刻目睹一片戴着傩戏面具的“浮尸”,他经不住吓,直接两眼一翻,惊厥过去。
……
秦禾走出医院就点开了那则百度弹送的资讯,她自从知道鬼葬之墟又跟向盈存在密切牵涉后,但凡看到与当地相关的字眼就比较敏感,哪怕只是一条带着溆浦字眼的新闻,她也没办法直接过滤。
报道很精简,秦禾一目十行扫过,内容是怀化市溆浦县强降暴雨,沅水及溆水同时涨水,引发洪灾……
不说其他,光是沅水和溆水两个词就足够刺激秦禾了,看似天灾,却让秦禾没来由的忐忑不安。更何况,她在浮池山的太虚幻境中窥见过千年之前的一档子真相,得知大端王朝曾利用沅江的七条支流布了个大阵,分别是、辰、武、酉、渠、巫、溆这七大支流,并用向盈的族人喂阵献祭。且用记载证实:辰沅道中,缘江皆峭壁,百丈崖上凿石窦,窦置棺木。叛军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致沅水色易,尽皆玄青。每逢阴雨,洞巇风啸,似百猿哀嚎,百里可闻,山民胆惧,举族外迁。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可暂息悲啼。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凿穴七百有余,慰灵于鬼葬之墟。
简单理解就是说:叛军利用地势,沿着沅江七大支流的悬崖峭壁,在百丈高的山壁上凿石穴,石穴中放置棺材,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
秦禾手里的册子上记载为叛军布阵斩大端龙脉,所以该是叛军的黑锅,但秦禾在太虚幻境中看到的,却又是另一个真相,向盈斥责的是大端王朝自己作孽布阵,残害了她的族人。
秦禾这个千百年后的外人,没见证过历史,真假难辨,且先不分这个青红皂白,反正无论谁干的,向盈一族却是被献祭做了牺牲品,才导致后来的“致沅水色易,尽皆玄青”。其实这一句可以理解为,这些被用以祭阵的亡灵怨气冲天,导致沅水被怨气染黑,所以每到阴雨天,狂风吹入洞穴缝隙中,如上百只猿猴在哀嚎,也可能是指鬼哭狼嚎,百里都能听得见。
“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可暂息悲啼。”这里的老春,不出意外应当是不知观里那位修道的老者。
而所谓的“山民胆惧,举族外迁”,又结合之前向盈说的那句话:“杀我全族,还捏造说什么举族外迁,实则呢?实则是举族迁葬!”
再结合: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凿穴七百有余,慰灵于鬼葬之墟。
这一幕秦禾曾与唐起在鬼葬之墟的壁画中见过,也就是太行道将这些怨气冲天的死者,用上百艘船舟载着棺木送往了鬼葬之墟,那里头密密麻麻凿了七百余岩穴,专门用来安置这些怨气滔天的亡灵,而那一趟趟飘过沅江的船只,则被称为载魂之舟。
向盈还对贞观说过:“大端王朝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搞出大乱子,又是谁将死不瞑目的他们迁葬入鬼葬之墟的?记得吗?——是您的师父啊。这笔账若真算下来,师父的师父,是鬼葬之墟的缔造者。”
贞观的师父——李怀信,他才是鬼葬之墟的缔造者,是他最后想出了这个法子,将向盈那些无法消除怨气的族人封印在了鬼葬之墟。
才发生了后来这一连串的悲剧,向盈处心积虑拜入贞观座下,寻找鬼葬之墟的位置和入口,用活人投入沅江祭祀她的族人,再囚禁贞观,最后引发疠疫之灾,闯下滔天大祸。
等等,向盈用活人投江祭祖,莫非是刻意为之?
秦禾想起之前闯入鬼葬之墟的那条地河,没有浮力,连片树叶掉进去都会沉底,里面更没有一条活着的生物,但它会自动收敛水中遇难身亡的尸骨。千百年间,沅水沉过无数船只,丧过许多命,大多数却连尸骨都找不到。秦禾跟唐起聊过,就好比,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在收殓沅江里的尸首,将他们收葬于水底那座崖穴中。
秦禾想到此,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恐慌,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盯着溆水洪灾的页面,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就要猜到关键了,但又始终触及不到那个点,让她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盯着屏幕上一串数字,是刚才在病房就打来两通的号码,秦禾定了定心神,按键接听。
首先传来一阵惊恐万分的哭泣,她听见夏小满哽咽地喊她:“……秦禾……救救……”
秦禾眼前骤然一黑。
作者有话说:
你们担心的夏小满果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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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秦禾在计程车上不断回拨,但是那头始终没接,她又给夏小满打,听筒传来阵阵忙音。秦禾呼吸粗重,按着手机屏幕的指尖充血不足的发白,她转而拨给钱叔,尽力维持平稳的声调,麻烦他去殡葬铺看看夏小满在不在家。
她在马不停蹄往回赶,但又迫切的想要立刻得到证实,哪怕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钱叔刚将蒸屉驾在炉子上,手上沾着面粉,没顾得上擦,边往外走边问:“怎么了?这么大清早的,估计还在睡觉吧?”
“我有点事儿,但她电话打不通。”
“哦,那你等会儿啊。”钱叔到殡葬铺敲门,敲了许久都无人应声,他喊道,“小满,小满啊,你在屋里吗?小满?”钱叔又重重敲了好几下,贴着门缝儿听了听声儿,里头毫无动静,他不禁纳闷儿,对电话里的秦禾嘀咕,“怎么回事,不能睡得这么沉吧?还是大清早就出去了呀?”
秦禾手脚冰凉,语气却不敢漏出丝毫慌张:“没事儿,可能确实睡得比较沉,我一会儿就到家,您先忙吧。”
“你昨晚又去哪儿了,怎么……”钱叔话没说完,通话已经切断,钱叔握着手机无奈道,“这孩子。”
他在原地踟蹰片刻,拿不准夏小满在不在家,还想敲两下门试试,这时候店里正好来了几位吃早餐的顾客,在喊老板,钱叔便紧忙应承着去忙了。
秦禾一小时后赶回铺子,屋里当然没有人,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货架上的香蜡纸钱和祭祀用品被扒拉得满地狼藉,别说柜子抽屉,甚至连骨灰盒的盖子都被全部掀开,把殡葬铺翻了个底朝天,实打实抄了遍家。
秦禾清楚这些人绑走夏小满是冲着什么来的,即便她有心提防,也防不胜防。何况她在明,敌在暗,夏小满这么大个活人,塞到哪儿都藏不住。
秦禾僵立在乱象之中,想到瘦瘦弱弱的夏小满挺着个大肚子,已经快要临产了,就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串到头顶。
十月怀胎的产妇,连走路都要万分小心注意,哪里经得住绑架,就夏小满那个小白鼠一样的胆子,吓都能吓得动胎气。
这一步丧心病狂的挟持直接掐在了秦禾的命脉上,对方不需要放任何狠话,秦禾就会尽数妥协。
“你只要保证她和肚子里的那个安然无恙,”秦禾毫不迟疑,没半点儿犹豫,在刚才听见夏小满的哭声时就果断道,“要什么都可以,尽管提,我都答应。”
事到如今,大家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秦禾是个干脆人,也绝对不敢拿夏小满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安危去和对方打太极,直接利利索索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