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瞧着寄居躯壳内的“人”,眸光阴沉:“贞观就是死在你手上?!”
苍老腐朽的身躯稍稍僵了僵,须臾又瘫软下来,幽幽应一句:“是啊。”她周身的殄文渐渐覆裹住树根,像引燃一串业火,瞬间烧起来,向盈挑衅地与贞白对视,贞观确实因她而死,不过,“你能拿我怎样呢?!”
那些疫鬼在向盈身上打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印记,让她日日夜夜都备受煎熬,可这些诅咒又何尝不是一层不死不休的保护和加持呢。
她是被诅咒的万劫不复,即便发疯发狂,在人间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也没人能够奈何她。
那些疫鬼是在火海中出世的泼天怨煞,所以它们的诅咒也是一把汹涌的业火,这把火一经点燃,燎原之势足以焚毁贞白催生的这片槐木根茎。
而禹山之巅,唐起和秦禾一步步靠近那颗参天古槐。
且见树蔸之下有一个根茎筑成的巢穴,团成一颗半圆形的球状,里头藏了块硕大的冰晶,冰晶中孕育着一个有鼻子有眼儿且四肢健全的胎儿。
秦禾看到胎儿的瞬间,头皮直接炸了,她毛骨悚然的僵在当场,直到听见唐起不知所措的开口:“这是……什么?”
唐起喉咙发涩,盯着冰晶里胎形,就好像透过一位母亲的肚皮,直观的看到子宫中发育成形的胎儿,唐起难以置信:“这里怎么会,有个婴儿?”
秦禾伸手过去,还没触摸到那块冰晶的瞬间就僵在了半空,一股凉沁沁的冷气袭来,秦禾的指尖毫无征兆一麻,声音也发了颤,带着一丝不确定:“这难道是,地生胎吗?”
唐起闻所未闻:“什么是地生胎?”
“集天地灵气,以龙脉孕育,乃神定胎位,养天地灵物,就是地生胎。”而这里,有贞观老祖牵引的八朝龙脉。
当秦禾看清周围根茎上绘制的祭文时,她眼前突然花了一下,像有股巨大的冲击力,直冲眼膜和心脉,涤荡全身。
她喃喃低语:“那是祭文。”
和贞观用以封埋祟灵的槐木棺上的祭文如出一辙,都是祭地的符文。
祭地。
秦禾跟唐起一路走来,不管是叶忠青和罗秀华在烂尾楼复制的太极水之阵,还是秦岭尸瘗中的地祇之坛方丘,以及浮池山供奉的地祇神像等等,每一个阵法都在祭地。
到这一刻,秦禾亲眼目睹,才终于彻底明白过来:“原来整个贞观舆图,都是在祭地啊。”
为什么祭地?
唐起虽然不是很懂,但他了解前因后果,隐隐也猜到几分。他最开始就听秦禾提过,贞观为地师,善堪舆之术。
堪,天道;舆,地道。
大地称之为地舆。
秦禾说:“地载万物,生万物,以地为舆,则无不载。”
而贞观布罗的整个舆图大阵就是专门用以祭地的,并且连绵不息的祭祀了一千三百年,只为了……
秦禾喃喃低语,“以山为骨,以水为魂。”就这么一点点养出来个地生胎,用来作祖师爷的肉身么?!
这个大阵摆得实在逆天,看得秦禾叹为观止。
然而光是如此还不行,秦禾记得很清楚,她在密云碑楼下的槐木棺身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穴在虚无,挨接生气,为死中寻活之格。”
当时她并没怎么看明白,后来也一直没想通透,直到这一刻看见东北方向的祟灵,她才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秦禾在香阵中看到贞白入魔,被万千怨煞反噬,然后去了太行求死。
当秦禾踏入禹山不知观的瞬间,就嗅到了贞白身上那股煞气,与这些至东北方扑来的祟灵本该出于一体。
所以当年贞观埋祟,埋的就是贞白。
如今舆图开山辟道,那些曾被贞观深埋地底的祟灵也破开了封印的棺木,随着渡向禹山的地气涌往这里。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那一大团铺天盖地的祟灵,是从贞白身上斩下的魔气。
魔气狂涌肆虐,眼看就要俯冲向地生胎所在的位置……
贞白偏头,不得不分出精力应对,扬手甩出一股劲风将它们荡开。魔气被荡得四分五裂,变成无数股散乱窜行的黑气,四面八方的包抄禹山之巅。
向盈便是趁着贞白分神的间隙脱壳,从张老爷那具枯朽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就地遁逃。
而禹山之巅的虚空中响起一道含糊嘶哑的声音:“这就是你用我们祭出来的地生胎啊。”
秦禾一怔,立刻意识到什么。
像地生胎这种天生地孕,上万年都恐难孕育出来的产物,哪是谁随随便便就能人工培育的。
古时候所谓的续命都有违天道,更何况起死回生一个灰飞烟灭的人,将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容小觑。
而贞白就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受活剐之刑,斩去自身天命。
贞白不是寻常人,她的命格也与世人不同,她是鸿蒙元体。
传说开天辟地之前,世界就是一团混沌元气,叫做鸿蒙,所化肉身便是鸿蒙元体。
以这样的命格来祭地,就是以命换命,为死中寻活之格。
“死中寻活,死中寻活之格,”秦禾低喃着,攥紧了手里的短棍,随即心头一突,她陡然抬起头,“这是种生基!”
贞白牺牲自己,让贞观布阵,将八棺祟灵埋入瘗坎祭地,在八朝龙脉之上种生基。
所以,这座禹山,实际上是一座生基墓。
生基墓实际是不埋死人的,只埋活人的毛发、血、衣物、生辰八字等物品,俗称生坟或寿坟,造来升官发财以及增寿求子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