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玄宗、聆月宫,还有天璇宗自己,都有奖励救助被掳百姓的规定,所以方漓一直以为就是各国的修真者所救。
但这两天深入元山,她才明白自己想得简单了。像清羽派的试炼,根本就是在元山的外围。而他们即使深入,也不会跑到洛国那边去。
那么,逃到元山中的百姓,又是怎么深入丛林,一直从洛国这边,穿过几重大山,无数灵兽的领地,一直走到另一头,从而让另一边的“上仙”发现自己的呢?
原来,是眼前的无啊!
“谢谢你。”方漓握紧了雕像,眼眶微湿。
他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她的。
无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黑黝黝的,所有情绪都不懂得隐藏。
方漓把雕像仔细地收好,朝他一笑:“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你……”她咬了咬下唇,问,“你记不记得,十多年前有没有救过一个女子,她脸上有一条疤,像这样。”
她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无端地紧张了起来。
太久了,也许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正好不是他救的人。
无很敏感地发现了她的紧张,很努力地回想起来。
好在脸上有疤的女人并不多,想到的时候,无松了口气,去另一个房间打开一口箱子,将那个雕像找了出来,递给方漓。
“是这个吗?”他默默地想,极怕不是方漓想要的那一个。这个人不是他救的,他正要出手,她已经被人救走了。
但方漓接了过去,凝视着五官被疤痕拉扯得变形的雕像面部。
无的手艺真的是极好,眼前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原应秀丽绝伦的五官被一道残酷的疤痕破坏,拉扯出歪斜的痕迹。闭上眼,手指顺着那条隆起的疤痕摸去,正是身体记住的样子,同样的角度、同样的走向。
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在雕像上,顺着雕像的面颊流了下来,仿佛一齐在哭泣。
白虎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拱了过来,用头撞无。
“都怪你,你把她惹哭了。”无看懂了它的意思,更慌了。
他退了一步,在身上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着,还是白虎给他叼来了一块加工过的柔软兽皮,无才试着递过去。方漓垂着眼掉泪,一动也不动。
“该怎么办呢?”无心里想着,也不禁一阵难过,红了眼眶。
“别哭了。”他用嘴型说出了听不见的话,轻轻给她拭去泪水。
“我没事,我不哭,我娘逃出去了,她没死。”方漓自言自语着,却止不住眼泪。
无伸出胳膊把她扶到床边坐下,自己立在一旁,方漓把雕像举起,对着它含泪微笑:“这是我娘,她逃出去,成了聆月宫的真传弟子。我前不久还在斩雪界看到她。她……过得很好。”
终是压不住了,方漓嚎啕了出来,这一场大哭已然迟了很久。在斩雪界,在传送阵,她看见聆月宫隐然已是宫主嫡传弟子的孟铭,透过她绝色的面容看见熟悉的五官。
那是她未修行前一次次在心里描摩,不让自己忘记的样子。
那是她修行之后回溯记忆,一次次抹去疤痕,在心中复原的母亲形貌。
她比方漓复原想象出来的样子更美,然而方漓永远不会认错,那就是娘。
她没有死,方漓太高兴了。然而她改了名字,没有回家乡;她进了聆月宫,没有去接她的女儿。
方漓蜷起了腿,紧紧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哭得心肝肺全痛了起来。
“我娘……我娘是被我爹欺负才生了我,她不想要我,我知道,她不想要我。”
她一直都应该知道。娘在村里抱着她看着她时也几乎没有笑过;娘教她认字,她念对时,也没有笑过。
她从来就不开心。
“我一直都知道的,知道的……”
她只是在欺骗自己,娘恨的只有爹,只有他们村子,不是她,没有她。娘没有虐待过自己,在爹发脾气打人时还会把她抱在怀里,挡着爹的拳脚。
但是啊,她是娘的耻辱,是娘根本不想回忆起来的伤疤。娘进了聆月宫,祛除了脸上的伤,可是心里的伤一直都在,她不能去做揭开这个伤口的人。
娘修行了,不能去洛国救她,否则就是挑起两派纠纷。方漓在斩雪界自己的小屋里蜷缩了一夜,拼命告诉自己:就是这样的。娘不爱她,这是应该的,她本就不应该成为娘的孩子,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娘不能去救她,她跟着的是自己的亲爹,她就是伏山村的一部分,没有必要去救她。
然而终究委屈,终究伤心。
她妄想着爹死的时候,娘去接她。她妄想着被二丫欺负时,娘从天而降,以村人跪拜的上仙之姿带她离开。
“娘没有来救我,没来救我……”
她哭得抽搐,喘不上气来。
背上被轻轻地、略带着犹豫地拍着,渐渐稳定下来。
无侧坐在一边,犹豫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拍着少女的背,方漓抬起头,满面是泪,却看见无的面具上也划过一道道泪痕。
她怔怔地伸手去摸,湿的。
“你怎么哭了?”她木木地问。
无摇头,他不知道,看见她哭,他也很难过。
“我没事啊。”方漓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娘很可怜的,比我可怜。她看到我就会想起不堪的遭遇,所以我看见了她也没去认。我没告诉别人,只有你知道,你能帮我保密吗?”
如果让人知道娘的遭遇,也许会嘲笑她。她要做聆月宫宫主的徒弟了,以后会是新的宫主,方漓想,她不能让娘陷入这样的难堪。
无很用力地点头,又拍拍胸口,像是怕保证得不够,想了想,还举起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