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他解开被冷汗浸湿的衣衫,打开最里的一层,露出胸口一个狰狞的疤。背后对应的位置,也有同样的一个。
那一箭,朝准心脏,贯胸透背。
正月十五雪打灯。十六年前的元宵节,乌云滚滚,没星没月,就像天地间酝酿着一场大哭。
哥哥吵着出去看花灯,心力交瘁的少妇没法兼顾两个孩子,便留了他一人在房里,叮嘱他千万不能出去。
他乖乖地趴在窗口,看别人家的花灯璀璨、喜气洋洋。
娘回来时惊慌失措。
他看到哥哥手里提着一对儿双鱼花灯。他以为其中有自己的一个,高兴地伸出小手,可哥哥一把把两个都背在身后。
娘什么都顾不得,携了他们两个飞跑出门,跑到一个岔道口,再也跑不动了。他听到后面追赶的马蹄声。
娘突然抢过哥哥手里的花灯,递了给他。
娘的眼里含着泪,可他的眼里只有闪闪发亮的金鱼花灯。
“是我的!”哥哥很恼火。
他立即分了一个递回去。
“两个都是我的!”
“两个都是弟弟的!”娘厉声。她从没对哥哥这样严厉过,吓得哥哥一下子不敢作声。
“乖……”娘对他却很温柔,把着他的肩,推他朝向一边的岔路,“往前跑,一直跑,不要回头,记住,别让灯灭了。”
“那你们呢?”
“娘……”娘哽咽着,“娘和哥哥,顺着灯光,去找你。记住,别让灯灭了……”
“可是你们没有灯,摔了怎么办呀?”
“不会……”
不会……娘的声音越来越远。
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看,前头那盏灯!就是那个孽种,错不了!”
“快追,追那盏灯!”
他很害怕,他想飞快地跑,可又怕弄熄了灯火,娘和哥哥就找不到他了?他一回头,‘嗖——’一支利箭划破夜空,射穿他的胸膛。
那一箭的力气有多大?小小的身子直飞起来,落下山坡,箭头扎进地里。
天落雪了。
第42章 鸿渐于陆
儿时的一些经历,当时似懂非懂,可那颗种子已埋进了心里,汲取着岁月的养分,不断生长。十六年前的他因怀揣了那颗种子,从此沉默寡言。在最先的一段时日里,他不肯说话,也害怕一切的光。
黑暗中,伴着娘的抽泣,他灌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药。黑暗中,还有一个陌生人,每日定时在他周身的要穴灌入内力。
忽然有一天,他夜里睁眼,看到一点光,还来不及遮眼,被那陌生人轻轻捏住手腕。
“孩子,你看这光。”
不同于灯火,它不灼人、不刺眼,而且——
“它永远也不会熄灭。”陌生人将那颗夜明珠放入他的手心,“‘暗时能令明,寒时能令温’,哪怕举世皆暗,心中也要存着这一点光。”
陌生人成了他的师父。他开口讲话,也不再怕灯。可他再不爱笑、再不喜欢花灯和那个花市灯如昼的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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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当过你是骨肉至亲么?这么多年来把你一个人丢在深山,练那种不是人练的功夫。一个不留神就会出偏,轻则武功全失落下残疾,像我叔叔那样,重则丧命。你知不知道,在他们心里,你根本无从轻重,死就死了,正好只剩他一个,少了日后的好多麻烦。”
看他似乎无动于衷,王晨婴恨其不争,只想加一把力:“世人都道尚孝王只有一个儿子,他去冒名顶替,你算什么?当初,他去求姑姑,说什么皇上多疑,二十多年前只有一个婴儿,二十多年后却变作两个成人,会惹他生疑;说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才好彼此照应,若是两个都有了名分,难免日后不争位反目、骨肉相残。他还故作大方地应承你,让你先去见父亲。其实呢?重阳节,祝北赫派重兵在城内城外设下重重障碍,他这个人,从来不会以身犯险,才让你去做马前卒!”
他神色仍旧漠然,道:“你在我面前这样说,你在我娘面前,又说过什么?”
王晨婴强作镇定:“我说过什么?”
“我娘为什么会无端提起越季?”
“连姑姑也知道了?可见是司马昭之心。我真是不明白,像她那样胸无点墨、出言无状的女子……”
“好过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你说什么……”王晨婴的声音打着颤,“我为什么一直舍生忘死为他效忠、耐着性子同他虚与委蛇?为的是你!我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你可以取代他的一切,现在,梦想成真了,你却说我……北极,从小到大,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人。而你呢?”她深深吸一口气,“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练的功,是先天童子功,未有小成前,决不能走泄元阳,为此,你每日需运功抑制七情六欲,这让你不喜欢女人。叔父对我讲过,想要小成,需得至少二十五年,当年你七岁开始习武,你师父为给你疗伤,又渡与你七八年的功力,算起来,到二十四、五就可不必再受这不是人的束缚。你今年已经二十三,再过一两年……”
“无需一两年。”他略一侧身,躲开她欺过的身子,“我现在就可答复,我并非不喜欢女子,我只是不喜欢你。”
可对于那‘出言无状’的女子,他的语气却无法冰冷:“你不同我一道回去?”
越季一咧嘴:“你说话这么酸不会牙疼么?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什么叫‘同你一道’?咦,这是什么眼神?哈哈,看到你不痛快我好痛快。是不是觉得未婚妻独自跑了很掉面子?放心放心,我可不是独自一人,我是同世子一起!”
“你是不是要去查越侯的事?”
“不是,我要同世子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