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幼时说不为郎婿折腰的人是你,现今赶鸭子上架往郎婿身边凑的也是你!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福灵愈说愈气,瞧着眼前冷眼看她发怒生气的承怡县主,蓦地觉着陌生不堪。
“公主,人是会变的。”承怡言尽于此,不欲多说,欠身行礼后便上桥走去。
她的身形消瘦,恍如下刻便能随风而逝一般。走两步,便咳几声。身子颤抖不堪,可她依旧撑起全身力气来,维持着县主的尊严。上桥下桥,身影走远,成了一个黑点,再看不见。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崔娘子,这下我可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福灵叹道,摇着头往前迈步走去。
崔沅绾却陷入一片静默。公主不懂,她又怎会不懂?因为在遇见晏绥之前,她也是承怡县主这般心态。她比承怡更甚,因为她已经这样过了一辈子。她知道被家族拿捏动弹不得的苦。
昨晚临睡前,晏绥随口提道,官家近来在处理与多年前李党有联络的官。李党是先皇在位时的旧党,凭一己之力阻挠国朝新法颁布。先皇被李党众人逼得抑郁而死。
后李党众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官家孝顺,自然忌惮李党余孽。前不久,有朝官殿上言嗣荣王与李党余孽似有勾结之势,拿出所谓的证据来,嗣荣王是有百张口也说不清。
那之后,官家极力打压嗣荣王一家。如今的嗣荣王府,过得还不如新兴的林家。这也是嗣荣王夫妇急着嫁女,承怡县主也急着出嫁的原因。
这些家族里的事自然不能同外人说。晏绥念着承怡县主当日给她解围的恩情,才告知她个中纠纷一二。
嗣荣王一家似是还有其他事被哪家拿捏,这些事晏绥没告诉她,崔沅绾也不得而知。
崔沅绾站在原地静默想了许多事,再抬眸向前看时,福灵正坐在秋千上,歪头看着她。
福灵那般天真无邪,与承怡方才消瘦枯槁的样形成对比。
一个恐怖的想法蓦地浮现在崔沅绾心头。嗣荣王这般急着嫁女,是不是因为承怡得了隐疾,难以医治,而他又不愿意失去这个能叫家族东山再起的棋子,所以不顾承怡安危,强逼着承怡嫁过去,与林家攀上姻亲关系。
林家背后是夏家,有夏家撑腰,林家一时半会儿不会没落,反而会步步攀升。这样一来,嗣荣王府也能靠林家过好好日子。可林家没有嗣荣王想的那般简单。
崔沅绾敢这般想,是因为她活过一次。她知道最后林家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林、晏、夏三家鼎立。她崔家一高门贵族竟被林家拉下水,数年后籍籍无名,家族败落。林家从不是会照顾姻亲的名门大家,反而会吸姻亲家的血,直到把那家搞垮。
上辈子是崔家,这辈子,会是嗣荣王府么?
崔沅绾心头一颤,赶忙朝福灵小跑了过去。
“崔娘子,你终于来了?我见你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以为你是生我的气呢?”福灵起身,贴在崔沅绾身边,小心问道:“崔娘子,你没生我的气罢。”
崔沅绾心乱如麻,摇摇头,又把福灵按在了秋千上。那秋千够大,乘两人绰绰有余。崔沅绾坐在福灵身旁,稳住气息,不想叫福灵看出她的慌乱来、
“公主,你与承怡县主一同长大,可知她可有哪次生病落下了病根子?”崔沅绾握住秋千索,低声问道。
“不曾。”福灵答得很快,“莫说病根子,从小到大,就是生病也不曾有过几回。她的身子跟铁铸的一般,暴雨中玩闹都不会染寒的。”
福灵说罢,又忙补充道:“虽说,她做我的伴读不过几年,可我保证,我比她那不疼孩子的爹还清楚她的脾性。其实,她出宫后,我一直都有在偷偷关心她。”
说到此处,福灵觉着难为情,垂首绕着手指,“她出宫后过的很好,每日都很开心,每日都在做她自个儿喜欢的事。莫说夏长史在我身旁安插线人了,我也做过这等下三滥的事。我叫一个贴身女使去伺候她,每月向我汇报她的事。不过我可不是在偷窥她的一举一动。我不在乎她做了什么事,我只想知道她开心不开心。”
“虽说我俩口头上谁也不放过谁,可我知道,承怡县主她是个好人。她觉着我愚笨不堪,不干正事,可却从未做过害我的事。”福灵愈说愈觉着懊悔,为何方才要对她说那般气人的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她,明明心里想跟她说说体己话,可开口说的,总是些伤人的气话。”福灵叹气,“方才她竟说她要嫁人了。多日不见,再见她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林之培,我真咽不下这口恶气。”
福灵翘着脚,忧愁要比走过的石板路还长。
“崔娘子,我该怎么办啊。难不成,我就只能给她送礼恭贺她新婚么?”福灵喃喃低语道。
她无所谓崔沅绾的回话,她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也不需要有人来回应。
而崔沅绾却是不知如何回福灵的话。
她蓦地发现,她竟从未有过少女心事的时候。
上辈子匆忙出嫁,身旁无可倚靠之人。那时她想着,为了家族,为了生养她的娘,为了给她锦衣绫罗的爹,她认命了。嫁的不好,受人欺辱,都是命不好。
老天眷顾,她又活了一次。可这次依旧匆忙出嫁,另择郎婿。枕边人变成了曾经的陌路人,她知道,晏绥不会打她,不会骂她,不会叫她吃馊的剩饭,不会叫她盖生了驱虫的破被。
可她依旧为了家族,为了爹娘。她身旁有了秀云绵娘,有苦可以诉说。可她从未经历过如福灵一般的天真无忧的时候。
待字闺中,日复一日,她被教如何讨郎婿欢心。成婚后,依旧被身旁人教着,如何讨郎婿欢心。
不管是福灵,还是承怡,她们都曾为自己活过。她们曾在阳光下穿着轻便衣裳玩蹴鞠,没人会管她们守不守德。她们曾在马背上策马奔腾,没人会管她们得体不得体。她们曾有过选择的余地,而崔沅绾从头到尾,都在顺从,都在讨好。
家族恍如一座五指山,死死把她压在山底下。崔沅绾戴上家族做的面具,从穿什么衣裳,到学什么乐器,从说什么话,到做什么事,都是家族指定的。
家族是谁?崔沅绾曾问过爹娘。爹说,是家庙数不清的牌位。娘说,是生来要服从的命令。
可牌位是死的,命令是人定的。
后来她知道,家族便是所谓亲戚的欲|望。欲|望凝结在一起,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上辈子到死也在压着她。这辈子,她觉着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崔沅绾看着面前一脸纠结自责的福灵公主,她在想,倘若她也是公主便好了。
可惜她注定不是。她被一群人踩着上位,为他人作嫁衣裳。再等等,韬光养晦,等她把人心都掌握在手,她就能做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晏狗:我是谁?
女鹅:你是我哥,我唯一的哥(真诚)(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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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意外
“崔娘子, 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