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那样一个没良心的女人,两次,都将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亲手杀了她,也好过现在……
心口处的伤疤再次狰狞得疼起来,他颓然无力地躺回床帷间,抱着那只柔软枕头,黑眸阴沉无光地睁着,望着一片虚空。
他想,若是自己了结她的性命,大抵不会如此难过。
起码他不会叫她烧成这样模样,用毒药、用白绫、哪怕是用匕首划开她的手腕叫她浑身血液一点点流尽,起码能保存住她完好的样子。
北疆有一种秘药,可保尸身不腐。或许杀了她后,可以给她喂那药,便能永远将她留在身旁。
她总说,不要将她当做磨喝乐。现下想想,若能留住她,把她变成磨喝乐也未尝不可,起码每日都能见到她,抱着她,触碰她。
直至天边泛白,裴青玄才在极度的疲惫间短暂睡去。
他还做了个梦,梦里李妩真的成了一具冰冷的完整尸体,他给她穿最漂亮的衣裳,戴最华贵的珠宝,抹最鲜艳的胭脂,她坐在他的龙椅之上,了无气息,却美若天仙,犹如沉睡般。
他上前拥抱她,亲吻她的唇,轻唤着她的名,随意摆弄她,她也只会安静。
可现实远比梦境更冷酷,再次醒来,怀中是个枕头,他甚至连她的尸体都无法拥有。
裴青玄睁着挂了血丝的眼睛望着床顶,哪怕是具焦尸,总比没有好,还是得想办法弄回宫来,抢也好,偷也好——
不曾想两个时辰后,那具焦尸都不复存在。
刘进忠领着李砚书来到紫宸宫,面对上座憔悴却丝毫不减威严的帝王,双膝发软地跪下,浑身哆嗦地回禀:“陛、陛下,奴才办事不力,请陛下饶命。”
裴青玄并未看刘进忠,只将目光放在同样跪着的李砚书身上,温润语气透着一丝蝮蛇般的阴冷危险:“文琢这是作甚?”
李砚书双膝跪地,目视前方,素日严肃的面孔此刻无悲无喜,只剩视死如归的决然:“刘总管奉陛下之命,带仵作上门意欲开棺验尸,却是不巧,今早臣已按照吾妹信中遗愿,将她的遗骸烧成灰烬,埋于玉照堂蔷薇花树之下。李家交不出李妩遗骸,微臣只得陪刘总管入宫请罪,陛下要杀要剐,微臣一人承担,还望莫迁怒家中老小。”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偌大空旷的紫宸宫回荡着,殿内顿时更静。
好半晌,上座才传来两声低低的笑:“烧成灰了?”
虽是笑,却叫人心惊胆战,背脊生寒。
李砚书低下眉眼,硬着头皮应:“是,已成灰烬,归于尘土。”
一旁的刘进忠急着撇清干系,惴惴补充着:“陛下,奴才从大理寺带着女仵作刚到李府上……就已烧得差不多了……灭也来不及灭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家人将那些灰都洒了。
他一个人不敢回来复命,好说歹说才拉着李砚书一起,若是陛下要撒气,有个人分担总是好的。
然而预料中的震怒并未出现,御座之上的帝王反而笑了起来。
空荡荡的大殿内,这笑显得格外诡异。
刘进忠和李砚书听着,身子都伏得更低。
良久,上头传来皇帝的声音:“文琢,抬起头来。”
李砚书心下一沉,稍缓气息,才抬眼望向上首之人。
明亮开阔的高堂上,皇帝身着一袭月白暗纹锦袍,乌发束起,并未带冠。这素雅衣袍衬得他本就如玉的肤色愈发苍白,不过短短一日,他憔悴好些,眼窝深陷,布着血丝,清阔眉宇间却不见昨日的颓然,而是一种难以揣测的深思。
四目相对,皇帝并未说话,那双上扬的凤眼深沉地盯着李砚书,洞若观火的目光叫人心头发颤。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绝对威严,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量。
凝视许久,裴青玄似笑非笑:“既如此,便罢了。”
“文琢节哀,也叫老师节哀,回去好好置办丧仪。”
直到走下紫宸宫长长的汉白玉阶梯,明晃晃的日光笼罩头顶,李砚书仍有些恍惚。
皇帝就这样放过他了?
可他最后那个眼神,好似并非如此。
李砚书惶惶不安地赶回李府,而金殿之中,裴青玄面色淡漠地吩咐暗影卫首领:“派人盯着李府动静,另外再仔细去查,这两月以来,李家人有何异常举动。”
暗影卫领命退下。
静坐一阵,裴青玄又吩咐刘进忠:“去慈宁宫,把韩福禄带来。”
刘进忠怔住,对上皇帝冷厉面庞,咽了下口水:“是,奴才这就去。”
大殿内又陷入静谧,雕花窗棂外照进来的盛夏阳光,也驱不散这一殿死寂。
那把象征无上权力的华贵御座上,宽袍落拓的帝王靠着椅背,修长手指缓缓摩挲着玉扳指的镂刻纹路。
阿妩,你最好是真的死了。
否则……
头颅朝后座懒怠歪去,那双狭长凤眸间划过一抹癫狂而冷冽的暗色。
“咳咳……”
天色昏朦的山野间,李妩喉咙忽然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丫头朝露本来靠着车厢昏昏欲睡,一听到这动静,立刻睁开眼。待反应过来,连忙拿起一旁的毯子给李妩盖,面上满是自责:“娘子恕罪,奴婢…奴婢失责,没及时给您盖毯子。”
见小丫头吓得鹌鹑似的战战兢兢,李妩有种欺负孩子的错觉,拢了拢衣领道:“坐车本就容易乏累,你困了就睡,我冷了自己会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