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什么,李妩并未听太清,和两位嫂子说了一下午话,已耗费她太多精力,何况他的怀抱暖烘烘的,不知不觉,她便在他轻缓而平静的叙述声里沉睡过去。
而在这一次拥抱之后,俩人的关系好似心照不宣地变得平和。
六月底,李妩坐胎满三个月,裴青玄于宣政殿将贵妃有孕的喜讯公布,文武百官大惊之余,齐齐跪拜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我大渊!”
裴青玄心情大好,当即让刘进忠将备了许久的喜糖喜饼派发给众臣,发给楚国公时,还多放了一个红包,里头装满了红枣莲子桂圆,说是楚世子娶了新妻,祝他们早生贵子。
楚国公感恩戴德,连连叩首。
回去将此事与赵氏一说,赵氏正为儿子与孙氏的关系而发愁,得了这红枣莲子桂圆的红包,被刺激得不轻,傍晚等楚明诚回府,又来了一出哭闹上吊的戏码,逼着楚明诚从书房搬去后院。
楚国公府内鸡飞狗跳,皇宫之内,裴青玄按照约定,命人将永乐宫寝殿的那个金笼拆了。
那是个大工程,拆卸加修补屋顶得耗费不少时日,于是趁着这机会,裴青玄带李妩去骊山行宫避暑。
出宫的仪仗浩浩汤汤,一路由朱雀门出城。
及至午时,日头正盛,李妩一袭轻纱夏衫,慵懒躺坐在专属皇帝的奢华马车上,边慢条斯理剥着冰湃过的荔枝,边斜眼睇着案前看折子的男人:“还敢带我出宫,你就不怕我跑了?”
裴青玄从奏折里掀起眼帘:“怕。”
李妩眯起乌眸:“那你还带出来?”
裴青玄从案几里抽出一张图,递给她。
那是一张骊山行宫的布防图,每一处放了多少兵力、安排了多少金吾卫,甚至每道门查验的方式,都写的一清二楚。
李妩看着那张细致的图纸,柳眉拧了拧,待抬眼对上男人好整以暇的目光,她抿着唇,将那张图甩到一旁:“多此一举。”
“为你的安全着想。”
裴青玄淡淡道,视线扫过她轻薄夏衫下堆酥凝雪般的肩臂,喉头微滚,抬手将身前桌案挪到一侧,弯腰朝她靠近,张嘴叼走了她刚剥好的那颗荔枝。
李妩悻悻收回手,险些被他咬到手指:“你要吃自己剥,抢我的作甚?”
鲜甜饱满的汁水在舌尖绽放,裴青玄吃着那颗荔枝,看她气恼模样,只觉可爱:“你今日已经吃了十颗荔枝,御医说了,你怀着身孕,这种冰湃过的果子不宜多食。”
李妩微怔,视线扫过堆在一旁鲜红的荔枝壳,抿了抿唇,她吃了有十颗?
“凡事贪多不好。”裴青玄牵过她的手,又拿起一方帕子蘸了清水,细细替她擦拭着纤纤玉手:“明日再吃罢。”
李妩不言不语,由他擦着手。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的话好似越来越少。有时候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觉没那个必要,便咽了回去。
终归一切事宜,他皆会替她安排妥当。
她只要按照他说的,听话就好——没有争吵,没有不快,两厢安宁,皆大欢喜。
就譬如现下,他替她拭好手,又拥着她说了一阵话,她都不必考虑着去回应,只阖着眼睛放空思绪,由着自己沉睡。
当天傍晚,浩大的仪仗到达避暑行宫。
此番随行的官员也包括李家,在安顿下来的第二个夜晚,裴青玄就将李家人请到行宫,与李妩相见。
相较于去岁除夕,时隔半年再聚在一桌用膳,氛围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看着李妩与裴青玄平和相处的模样,李家人心下又惊又奇,难道阿妩想通了,愿意摒弃前嫌,与他好好过日子了?
一顿饭还算融洽地用完,回程的路上,崔氏与李砚书感叹:“看来上次与阿妩说的,她都听进去了。我就知道阿妩通透,不会一直钻牛角尖,和自己过不去……现下好了,她安心当这个贵妃,父亲也能少发些愁。你呢,也少些怨气……”
李砚书端坐在出宫的马车上,脊背笔直,两道浓眉也紧蹙:“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有何不对劲?”崔氏疑惑:“我看陛下与阿妩挺好的呀,方才桌上,陛下还给阿妩挑鱼刺呢。你别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伺候人呢,也就咱妹妹有能耐,便是天子又如何,还不是被她拿捏地死死的。”
“我说的不对劲,不是说陛下待阿妩如何。我是觉得阿妩不太对。”李砚书忧心忡忡,手指摩挲着掌心,无端有些焦灼:“她好似变了个人……”
听到这话,崔氏静心想了想,也咕哝起来:“你这样说的话,的确不大一样了。其实上一回见到她,我也觉得她没什么精神……不过女子怀孕辛劳,我当初怀安姐儿寿哥儿那阵也瞌睡的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过了六七月才好些。阿妩这般,也许是怀孕所致吧?”
李砚书没怀过孕,在此事上也没有发言权,但听妻子这般说了,也只能往怀孕这方面想。
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反握住崔氏的手,眸带歉意地望向她:“娘子,辛苦你了。”
崔氏一怔,而后红了脸,嘟哝着:“嗨,都多久的事了。只要孩子们平安健康,那时的辛苦也值当了。”
骊山是个好地方,春日山花烂漫,夏日避暑纳凉,秋日狩猎赏枫,冬日温泉舒骨。大渊立国,经过数代皇帝的修缮扩建,骊山行宫如今越发华美恢弘。
盛夏时节,正是花木灿烂、游玩赏景的好时候。因着御医交代,孕妇需要保持身心愉悦,适当在外走动也利于日后生产,是以在行宫之内,裴青玄也没再拘着李妩,由她四处行走。
只李妩全然没了兴趣,与在永乐宫一样,或是睡觉,或是静坐出神,或是做一些绣活——她什么都做,给李太傅缝衣衫、给安姐儿寿哥儿绣巾帕,给自己腹中的孩子做小衣,也会给嘉宁腹中的孩儿做。
裴青玄也觉出她的过于安静,隔三差五请御医来看,结果都大差不差,都说她脉象平和,胎像也稳,唯独心绪悒郁。
御医能开汤药治身上的伤病,却治不了心上的病。
裴青玄只能想办法替她寻乐子,每日处理完政务,带着她出门钓鱼赏花,放风筝看马球,请些杂耍班子入内表演……
李妩偶尔也会笑笑,可笑过之后,第二日还是那副无欲无求的冷淡模样。
在裴青玄又一次要带她出门时,她扯住他的袖子:“不想去了。”
裴青玄回首看她,她今日穿着件湖色镶草绿色宽边的小袄,领口还绣着两朵淡雅兰花,一头丰茂秀发以乌木簪挽起,打扮简单,炎炎夏日里却有种清新灵动。
视线瞥过她那张好似怎么喂都养不丰腴的素白小脸,裴青玄轻抿薄唇,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若觉马球无趣,今日换个新鲜的乐子?阿妩想做什么,朕都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