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冷淡样子,叫裴青玄心底五味杂陈。
唯一庆幸的是孩儿尚小,还感受不到来自母亲的冷漠。若是知道了,那该多伤心。
乳母将孩子带下去后,裴青玄思忖一阵,决定与李妩好好谈谈。
他寻来匕首,又握住李妩的手,刀锋对着他的胸膛:“朕知你心头怨朕、恨朕,但稚子无辜……你要报复,朝朕来便是。”
看着那冷冽刀锋,李妩只觉眼晕心烦,蹙眉看他:“你别闹。”
“朕没闹。”
裴青玄握紧她的手,清俊眉眼一片肃穆:“你一向拎得清,也知冤有头债有主,孩儿虽是你我的,但你为他的辛劳与苦痛远胜于朕,实犯不着拿他来报复朕,这不值当,于孩儿不公,于你也不公……你直接朝朕来,一刀不够捅两刀,两刀不够捅四刀,总归叫你泄了心中恶气。”
李妩眉尖蹙起:“我没……”
话未说完,腕间被一道强势力气往前带去,在她惊愕目光下,冰凉刀尖已陷入男人胸膛一寸。
感到那力道还在往里陷,李妩失色大喊:“你疯了!”
她忙松开手指,试图挣脱,可手腕被男人牢牢握着,根本就松不开。
眼见刀锋越陷越深,李妩呼吸急促,头也开始疼了:“停下,你停下!裴青玄,我不要杀你,你这样做于我毫无意义!”
“我不是在报复你,我也不想那样对孩子,可、可我没有办法……”
她急切的语气里透着几分颓败的哭腔,连着眼眶也染了红,哀哀哽噎:“我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我知道我该爱他的,可我克制不住,我……我不行,我是个糟糕的阿娘……”
糟糕到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去爱。
温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颊边滚下,落在交叠握在一起的手背,如灼烫岩浆,在心尖烫出一颗颗血泡。
李妩无力哭着,脸色苍白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裴青玄见她情绪不好,忙松开她的手:“是朕不对,你别哭。”
再看胸间那把匕首,他凭着经验估计陷入深度此刻拔出并不致命,遂咬紧牙关,抬手拔出,掷于地上。
李妩愕然看他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泪水一瞬都忘了落。
裴青玄肃着面孔,单手捂住源源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又扭头朝外吩咐:“刘进忠,去请太医!”
外间的刘进忠乍一听到这吩咐愣了下,为稳妥起见,探进半个脑袋看了眼。
这一看,刚好看到地上染血的匕首,险些没吓个三魂归天,再不敢耽误半分,拔腿就往外跑:“奴才这就去!”
寝殿内,裴青玄随意扯了布料,动作熟练地处理了出血伤口,又回过身,若无其事般安抚着泪痕未干的李妩:“阿妩别怕,没事的……朕方才那话,并非责怪你的意思。你才不糟糕,朕的阿妩世间最好,再无比你好的小娘子。”
长臂揽过她纤薄的肩头,他哑声道:“你若不想见皇儿,不见便是。你将他带来世间,已吃了不少苦,无须再这般苛责自己。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父母必须爱孩子。”
稍顿,他自嘲笑笑:“朕的父皇,不也是不曾爱过朕?朕还不是好好活着。”
怀中身躯好似僵了下。
少倾,她抬头,一双噙泪乌眸定定望着他。
看她哭红的眼眶,裴青玄胸间隐痛,面上却不显,不紧不慢擦去她的泪,就如从前无数次那样,温声细语哄着她:“别怕,御医很快就来了,叫他看过,自有对策。”
第64章
冬日暖阳笼着屋檐冻雪,稍融水渍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几只鸟雀在枯枝上啾鸣蹦跳,为萧条寒冬添了几分生机,然永乐宫内却是一片死水般的阒静。
良久,搭在李妩腕间的帕子才收走。
三位御医交头接耳商议了好一番,才推出一人答话:“回禀陛下,娘娘分娩时气血大亏,所幸身体底子还不错,日后多加调养并无大碍。至于不愿见到小皇子……实乃心病所致。”
“心病?”裴青玄蹙眉,担忧看了眼身侧安静坐着的李妩,转脸再看御医:“仔细说说。”
御医躬身道:“臣等行医多年,也见过数桩与贵妃娘娘相似症状。部分妇人产子后,会情绪低落、郁郁不欢,严重者还会狂躁易怒,寝食难安,幻视幻听,甚至、甚至……”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御医悻悻咽了下口水,头垂得更低:“严重者会出现轻生或者虐婴的行为。”
霎时间,本就静谧的殿宇更是静可闻针。
裴青玄面罩寒霜,语气也沉下:“你们确定没诊错?”
三位御医齐齐掀袍跪地:“臣等不敢!”
眼见裴青玄的脸阴得快要滴下水来,李妩慢悠悠抬起眼帘,轻声问:“此症可有法子治?”
有人递了话茬,为首御医忙不迭接话,战战兢兢答:“回娘娘,微臣可为您调配一副舒心汤,日常饮用,有调理情绪,醒脑开窍、疏肝解郁之效。但…心病还须心药医,此等妇人产后悒郁之症,还须以自身纾怀为主,汤药仅为辅用……”
稍顿了顿,御医又道:“至于与小皇子亲近,为着娘娘身心着想,不可操之过急。依臣等愚见,可循序渐进地与小皇子接触,慢慢适应。”
裴青玄听得额心直跳,胸间也窝着一团火:“尽说些废话!”
天子一怒,威严深重,莫说御医,殿内伺候的宫人也齐刷刷跪地,叩首连连:“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妩在旁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往寝殿走去。
“阿妩?”裴青玄唤她。
她没回头,只道:“有些乏了。”
眼见那道纤细身影走向内殿,裴青玄眉心微动,转脸看向御医:“立刻下去写方子,汤药熬好后即刻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