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得到了好多的碎片,我用它们慢慢拼出了这十二年来,黎白杨的生活轨迹。
她妈妈——也就是我干妈黎阿姨——当初是被迫带着她从我们小镇转走的。她们离开之后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搬一次家,搬去全新的城市或者乡下,似乎妈妈在带着她躲什么。她于是没办法继续上学,妈妈白天在外面工作,晚上回家教她,要她看书,唯独这一点她对她毫不放松。
我把手放在黎白杨屁股上,没有动。我记得我妈说过,干妈是上个年代难得的女高材生,在美国留过学。干妈个性独立,做什么都很出色,一个人带女儿还一直在工作,一点儿也不像我们那个小镇上的任何一个家庭妇女,她待人友善却绝不软弱,在邻居们眼里“很不好惹”,唯独我妈和她关系很好,我爸经常出差,我妈会和干妈一起吃饭、出游,于是我才得以和黎白杨走得很近。干妈懂很多,在小小的我眼中简直魅力无限,我还特别羡慕黎白杨是她的孩子,因为我妈动不动就要凶我,而干妈对我和黎白杨永远耐心温和。但是她们搬走之后,我们再也没能联系过,最初我妈被我天天缠着问,却没有表现出以往的不耐烦,回想起干妈她就总是叹气,最后她摸我的脸安抚我,说,小挽,听话,别问了。我也联系不到她……她不想我们联系她,明白吗?
干妈……她还好吗?我忍住没有问。我总觉得接下来是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听着黎白杨继续说。她的语气很平静。她说她一直不知道她们在躲什么,妈妈提起时只有叁言两语,她只模糊知道是和她从未谋面的生父有关,妈妈似乎有很多无法对她言说的秘密,她就想,妈妈或许有苦衷,很懂事地并不多问,但妈妈的失踪毫无征兆,一开始只是很反常地一整天没有回家,然后第二天也没有出现,接着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妈妈再也没有出现,也再没有音讯。
那年她17岁,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自己出去找点事干,服务员收银员之类,做得最长的是在一个小书店打杂。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没有熟人,还时常被骚扰,她很害怕,又不甘心,攒够一点钱就自己辗转去其他地方,每天都在为吃喝发愁,“我真的穷怕了”,她对我说,说到这里我的手摸到她屁股已经微微发热。她说她坚信妈妈还在世上,这样坚持过了好多年,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年,直到有一天她路过一个正在拍摄的剧组,那儿有个衣装板正的人对她很是殷勤,他叫她“顾总”,叫她“考虑一下剧本”,她还什么都没说,那个人就塞给她一张卡,她后来偷偷去查,里面竟有五万块。
黎白杨说说停停,我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但是她还是挨了不少巴掌,好像是她在提醒我该逼问了一样。她似乎一直处在说与不说的巨大矛盾中,只有我这样用疼痛来“逼问”她,她才愿意多说一点儿,我渐渐熟悉了这个节奏,说到董事长的时候,我想她屁股上至少挨了有好几十下。
黎白杨后来就在剧组到处溜达“碰运气”,还真让她碰着了两次,也是衣装板正的人,总想求她做些事,她收过钱也收过礼,收到烟酒之类的她用不着的就拿去卖掉,然后被凤舞的董事长抓了个正着。董事长没有为难她,只是从头到脚地看了她好几遍,问她的名字,最后问她,想不想真的成为那个“顾总”。
当“顾总”实在是太诱人了,她无法不答应。于是她待在董事长身边作为助理一年多,进公司的时候她总是戴着口罩,然后时常在外面扮演“顾总”。她总能在大会时、在电梯中、在各种地方“偶遇”真的顾总,她从不和她打招呼,却听她怎么和别人打招呼,她远远跟着她后面走路。就这样,有一天她穿了一身女式西装,摘了口罩走进凤舞大楼,所有的人都很恭敬地在叫她“顾总”。
“我也觉得这很奇怪,装成她的时候,我非常不舒服……”黎白杨声音很低,却在颤抖,“但是董事长告诉我,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可以完全取代她……我和顾白枫本就是一胎双生的姐妹,她因为当年被父亲抱走,就随随便便就成为高高在上的顾总,而我却在外面拼命还要饿肚子,凭什么?”
我轻轻揉着她发烫的半边屁股。她的陈述戛然而止,我又没有继续逼问,我们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恨你妈妈吗,”我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问了这个问题。“她没有让你获得更好的生活,还……不知所踪,留下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