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不可不谓是波云诡谲。自从她自请护送朱雀之后,朝臣们都有些自己的盘算,之后没讲几件重要的事也就散朝了。
凰明慎不打无准备之战。但不代表她要为了其担心忧虑,毕竟是她出马——她此刻的心境和当时担忧凰明独可完全不一样。
她本身是会武的。即使在武学方面的天赋不像她的政治才能那样厉害,也比不上凰明独那种武学鬼才,但在必要的时候保全自己完全没问题。
她不担心遭人暗算,事实上:
“我还怕没人动手呢。”凰明慎笑吟吟地朝坐在她棋盘对面的谢咏柳说道。
谢咏柳与她性格虽是千差万别,却也能看出她有自己的一片胸襟抱负,叫凰明慎好生佩服。故而,自从那日威逼利诱后,她便深入了解了这位谢小姐。
谢咏柳其人,其惊才绝艳处绝非只在诗词歌赋上。她善使剑,若非如今修真一道式微,谢咏柳想来也会是一代才名无双的剑修者。她非激浊扬清指点江山之辈,十余年的浪荡江湖却只打磨得她更坚信心中正道。
凰明慎在与她深聊后,更坚定了自己没看错,甚至自称也只称“我”了。谢咏柳是值得交往的朋友,善于辅佐的贤士。她未曾谋面的母父若是仍然在世,看见自己的女儿如此优秀,也能于九泉之下安息了。
臣子遗孤这个身份自然给她带来了些不便。但凰明慎凝视着眼前的人,谢咏柳听见她的话,不置可否,半晌只落了一子下去。
“有勇有谋,堪为君女。”谢咏柳浅笑着摇摇头,“你同陛下是当真不像。”
“你竟晓得凰宁儿脾性,你见过她?”凰明慎略显诧异,也就不在乎直呼皇帝名讳是多么冒犯的罪了。
“未曾,”谢咏柳戏谑道,“一介罪臣之女,我如何得见当今天女?不过是以其行事作风窥见其性格罢了。”
凰明慎失笑:“竟是我问了个蠢问题。评价如何?”
“成事不足,稍显畏缩。”谢咏柳提醒她:“你还下不下棋了?”
凰明慎随手拨了个棋:“我以为是在给你留叁分颜面。”
谢咏柳凝视棋局半晌,自认技不如人地摇摇头:“你果然擅棋。首尾相顾,纵观大局,我没这个本事。”
面前棋盘上黑白二色气势汹汹,割据称雄,明面上看着分不出输赢。但谢咏柳省得,这盘棋再下,一定是她的黑子输。
“倒是你。只靠政令,也能看出凰宁儿优柔寡断的性子,实属洞若观火。”凰明慎抿了口茶,“可这一层层的政令要推行起来可都是要内阁首肯,皇帝下旨。你瞧着,与其说凰宁儿畏缩,不如说是这千里之堤早就生了太多蚁穴了。”
谢咏柳摇摇头:“千年皇朝,本就受限了。我如此说,实在是凰宁儿当年朝令夕改造成青幽二州百姓半年颗粒无收的事太吓人了。”
“我略有耳闻。那还是永璜七八年的事吧?彼时你也不过十余岁而已。”
“年纪小,却也见得多。当时我正要同谢家亲朋下江南,水路途径青幽二州,不过是歇息几晚,却亲眼见着那层层赋税剥削下来,百姓在没天灾的年头却活得如此辛苦,哀民生之多艰罢了。”
谢咏柳似是仍心有余悸,垂眸叹息道,“可怜那么多那么小的孩子,还不经事,还不懂得什么叫苛税杂捐,什么叫剥削,就饿得骨瘦如柴,在烈日头死去了。”
“哀民生之多艰……”凰明慎唇齿咀嚼着这句话,心下波澜。
“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你的原因。”谢咏柳话锋一转,直直看向凰明慎的眼睛。
“我是荣威院的人,这辈子本也就打算遵照母亲大人遗愿,光复荣威院,还能让我弟弟去做个吟游诗人。可这游历生涯的所见所闻直叫我软了心肠,我真想就做个小小知县,还能抓住这衰败王朝的尾巴,帮衬着平民百姓。
“你让我看见了希望。明慎,你未曾远游过,未曾亲眼见这民生多艰,可我相信你能以民为本。
“这天下,这位置,由你来坐,才能各得其所。”
谢咏柳是温和性子,今日却一反常态说了这么多,说到最后都有些激动,摇摇头拒绝了凰明慎端过来的茶:“明慎,你得赢啊。”
“我得赢。”凰明慎朝她笑道,却笃定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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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明独接到消息时,距离散朝已经有很长一会儿了。她紧紧抿着唇,黑布蒙住了眼睛,凰明慎一时瞧不出她是喜是怒——一般来说,凰明独也是没什么喜怒的。
她靠近殿内时就看到这个样子了。凰明独一个人高居主位,面无表情,明明感受到她的到来了,却也不像往常那样开口打招呼。
得了,这是恼她了。
凰明慎不太好意思地讪笑,她没资格劝独儿放心,在刚听说独儿被削了兵权的时候她也是一样的焦虑慌张,甚至比她现在这般更严重。
不同于生下她们二人就断了气儿的父后,也不同于九五至尊却亲情淡薄的母帝,她二者才是真算得上血脉至亲。故而,凰明慎本就是为了负荆请罪来的:
“独儿,你不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惊喜了?”凰明慎自然知道怎么哄好她的妹妹,自顾自背着手走到位前,揽着凰明独的脖子就坐到她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