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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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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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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想起来要问人借, 走到孟家去, 却听说梦迢为着彩衣的婚事出门去了。不得已,去往银莲屋里。

银莲正逗弄小公子玩耍,见她来,忙将孩儿交与奶母,请她榻上坐。梅卿吃了半盅茶,横不是竖不是的,总是开不了口。

银莲见她面露难色,便问:“姑娘是有什么为难事么?太太今日不在家,或可以对我说,我能帮得上的必定不推迟。”

那鬓上歪着一点珠光,将梅卿的眼晃了晃,又见她穿着月魄苏罗长衫,大红妆花绫子做的裙。梅卿心内很不是滋味,又想不能叫这些人瞧扁了,也就云淡风轻地笑笑,“我能有哪样事情?姐不在家,我就到你屋里来坐坐。钟家的夫人没几日过生辰,正布置席面呢,请我去参详参详,我这会也该往她家去了。”

这事情也就没能再开口,隔日再来,梦迢倒是在家,只是不知为什么事情,才进了远浦居的洞门,在廊下就听见她抱怨,“什么了不得的主簿,我登门去见他就罢了,他明知我去,还往衙门里去!豁、我明日再要去,非要瞧瞧他是个怎样的风流人物,要有一点配不上,彩衣,咱们另拣一个!”

原来是为去访彩衣那位说定的主簿相公,两方交涉了昨日去,可梦迢昨日去,那主簿偏被叫到衙门里去了。梦迢在他家里坐了半日,受他父母款待,倒是将他家的底细摸得清楚,唯有这主簿,没见着相貌。

她算是白跑了一趟,心里自然有气。梅卿在门外听了一会,联想到是彩衣的婚事,便袅绕地笑将进去,“姐把他叫到家里来问话就是了,还亲自跑他家去做什么?费腿脚精神的。”

梦迢见她进来,将火气暂敛,脸色仍然不好,拂裙坐到榻上去,“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梅卿也不同她客套,张嘴便说:“我正缺一百两银子使,来问姐借来暂缓,等我手上松过来,再给姐送来。”

钱梦迢是有,可看她那态度,不像来借钱的,倒像来讨债的。梦迢要给她,又深知她这个人的脾性,拿了人的好处不知记恩,反要将人在心里算作是个白供她的傻子。

她是决计不愿做这个冤桶的,又不能不借她。于是一面叫彩衣去包银子来,一面在榻上警醒她,“钱嚜可以借给你,这回也不要你还,就算咱们姊妹间的情分。可你不要将我与那些男人一处打整,我可不是他们,捧着钱供你开销,转背还要被你咒几句。我命薄,可再受不得你在背后咒我。你自家也要打算打算,过日子嚜,无非吃饭穿衣,非得要绫罗绸缎穿在身上才过得下去?”

听见这话,梅卿把嘴往下一撇,眼梢也往下倾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身上常穿的是绫罗绸缎,常吃的是山珍海味,倒劝别人甘心吃苦。”

“你这算苦么?你满大街瞧瞧,多少人紧巴巴的过日子,吃不起鱼肉穿不上件齐整衣裳……”

“得了得了,你这些教训人的话说给自己听吧。比下有余一向不是我梦梅卿的脾气。”

梅卿毫不留情地挥手打断她,瞧见彩衣抱着银子包出来,忙走上去接了,交给丫头抱着,风情袅袅地一个转身,眼向身后斜了斜,“多谢了,既不叫我还,我就不打条子了,往后也不会再来问你借。”

如此痛快利落,倒不见得是她有多大的骨气,只是方才梦迢的一句话点拨了她。是了,遥想从前,有的是人送银子给她开销,她还得摆摆架子姿态,哪里受今日的奚落讽刺?

街上闹闹哄哄的,梅卿揭着帘子望一眼,果然是春盛时节,人都愿意出门走跳。轿前走过去一个发了福的中年妇人,穿着松肥的掩襟衫,是枣红的棉布料子,已比街上许多人强了。

可棉布料子最容易发皱的,她那腰臀上好几道褶痕,跟一张老脸拉不平似的。更为可怖的是她那腰身,胖得不均匀,腰侧挤出两堆肉来,胳膊上脖子上,这里一坨那里一堆,肉也铺得极不平整。这潦草的人与人世,仿佛作画时不留神落下的一团墨,不论如何描绘,总有粗糙的痕迹。唯有在细节处落笔,一点一点描绘,方能精致。

可哪处颜色不要钱?

梅卿这一嗟叹,倒忽然记起章弥来,从而也想起她出嫁那天,他那飘飘荡荡的目光。此刻莫名觉得勾魂,也就不再能想起那些她曾千方百计想逃离躲避的污烂处。

大约是时日久远了的缘故,苦楚变得模糊不真实,只在印象里存在着,并不能再感受当时的切肤之痛。

却说梅卿前脚去,后脚孟玉便回转历城,先将兖州所收税银都押到布政司的库里,暨至董墨内堂述职。

一路走来,见到好些生面孔在衙内走动。孟玉述职毕欲往家去,临行问了贾参政一句。

贾参政摆手笑道:“都是各衙门的主簿户书,被董大人抽调过来,说是要核算各衙门以往的账。这里头,大到税收、小到各个差官的俸禄开销、连买支笔也要重审。你还不知道,查出好些吃空饷的。董大人这回担着巡抚,比那时担着参政更厉害了。”

孟玉心头紧了一紧,却只是笑笑,“自然了,巡抚嘛,要向皇上交代。”

话是这样讲,可坐在马车里,方才那副翛然神色不由变得机警沉重起来。账做得再好看,银子对不上,终归是有迹可循的,倘或董墨将这里的账与户部的对一对,就能查出亏空。关窍是,户部会不会帮他这个忙。

孟玉将拳头抵在压根处,一壁思虑一壁轻轻啃咬着,走到家来,遇见个比他还发急的。

老管家老早便迎在门上,见马车驶到门前,忙跑下石蹬去搀了孟玉下车,“听说老爷今日回历城,盐运司的罗大人早早就到了。小的请他在外书房里坐着,业已坐了一个时辰了。”

孟玉猜着了姓罗的是为什么事,顿了顿,举步进去。进府衣裳也不换,先踅往西园外书房里。还在廊下,就见罗田在门首向家下人打听,“你们家老爷到底几时到家?火烧眉毛了,他还顾着兖州那些银子,使个人押到衙门去就得了嘛!”

那罗田急得脑门跳火,眉毛也跟着一阵乱跳,一个回身,见孟玉由廊下过来,忙提着衣摆迎将出来,“哎唷唷我的孟参政,您总算是回来了!”

孟玉不疾不徐地打了一拱,“罗大人。我还正想着出去这两个月,回来要请罗大人的酒呢。想不到我贴还未下,罗大人倒先来了。”

“还吃得下什么酒啊!”这罗田留的八字须,急起来那两边倒勾的须尾也跟着跳。真是急了,连是主客也不分,一把揿住孟玉的腕子往屋里拽,“你才从历城回来,还不知道吧?”

孟玉抽了手,吩咐小厮看茶,慢条斯理请着罗田到窗下落座,“罗大人说的什么事?”

“董墨查账的事情呐!也难怪,你到兖州去,历城的事哪里得知。我说给你听吧,董墨抽调了各个衙门能算账的人,在布政司里核算前头五年的账,包括我们盐运司的账。”

闻言,孟玉稍稍点头,“我方才在布政司听说了。他这些账目要往户部去对,户部那头,能帮他对么?”

罗田抬起个指端,摇摇晃晃地点着,“你看你看,你也有不知道的吧。新任的那位娄尚书,转了向了。楚大人虽然失了皇上的宠信,可在内阁还占着一个位置,我留心打探,听京里的朋友说,这位娄尚书想入列内阁,估计是要将楚大人挤出去,与董家联了手了!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呀。罢了,楚大人眼下我们是顾不上了,还是自身要紧。前头的事,都由章弥顶了,可去年出了两回的盐,可没人来扛啊。”

如此说着,罗田向他微微斜一眼,目光精明,露着点嘲弄的意味。那意思是想叫他像章弥那样的傻人,给人推出去扛罪,是不可能的。

孟玉领会,撑在桌上吭吭笑,“罗大人想得太远了,还没到那份上。”他把个拳头抵在嘴边,松了又蜷,松了又蜷,“这里的账交上去,只要户部查无差错,咱们也就能幸免于难。”

“难就难在此节,那娄大人凭什么帮着咱们?这会他巴不得查个什么亏空出来,好将楚大人挤出内阁呢。”

孟玉沉吟一晌,渐渐笑起来,“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不喜欢银子。”

罗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但见那隽雅的半张脸笼在背后的晴艳之中,鬓角下一层淡请青的须发,如野草再生。

这厢送了罗田出去,孟玉退步下阶,往东园那洞门处望一眼,“我不在家这些日,家里都妥当?”

管家在后头跟着,两人折到西园那头,“府里头倒没什么,一切都安稳。小少爷的满月酒因老爷不在家,未敢大办,太太只设了一席,开了一场戏,请素日往来的一些太太奶奶们到家坐了一回,吩咐等老爷回来,在大排筵席请客。只有一件,姨娘生产那夜,太太是往清雨园去请的大夫。”

孟玉瞥下眼来,“怎么到清雨园请大夫?”

“也怪了,那夜董大人府上有位仆妇生产,听说是董大人跟前的人,因此看重些,将城里有名的妇科大夫都叫了去。咱们这边因寻不着大夫,太太计较一番,就到那边去请。”

“她亲自去的?”

“亲自去的。”管家忙拱手,“小的曾说派几个体面管事的去就行,可太太说,董大人位高权重,派底下人去,只怕得罪了他,便亲自套了车马去。”

孟玉默了默,将嘴角不轻不重地勾一下,“她想得倒周到。”

不时走到银莲房中,听见里头十分热闹,三个丫头栲栳一圈围在榻上,中间簇拥着个年轻奶母,手里“噔愣噔愣”摇着个拨浪鼓逗孩儿耍。那孩子给个大红软绸襁褓包得严严实实的,瞧不见面目,单瞧那襁褓上绣锦蝠团花纹,孟玉便真心实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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