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捏着掌心折成两半的柳叶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冷清清,背靠着血腥斑驳的断头台, 昂首孤立的女子。
锋利的眉眼一点点压低,深邃乌沉的瞳孔里全是那抹纵使狼狈残破却依旧清冷绝俗的身影。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刑场。”他明知故问,似笑非笑。
裴玄霜仰头看着谢浔,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憎恨, 厌恶, 惧怕, 鄙夷,不屑, 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奈与不甘。
无奈其权势滔天, 不甘于任其宰割。
他明明算计好了一切, 明明等着她来自投罗网, 却还假惺惺地问她一句,来者何人。
裴玄霜心尖抽了抽,张开干裂苍白的嘴唇, 艰难地道:“谢浔, 你要对付的人是我,放了他们。”
众人一片哗然。
原本等着看斩头的百姓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高台上的谢侯爷以及忽然间出现在刑场内的白衣女子身上。
裴玄霜声音不高,但她说出来的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清楚楚地落进了谢浔耳中。
谢浔一哂,云淡风轻地走下高台, 来到了裴玄霜的面前。
裴玄霜面如死灰地望着谢浔。
“肯出来了?”谢浔冷冰冰地睨着她,“三天……你倒是能沉得住气。”
裴玄霜扯着僵硬的唇角, 轻语:“谢侯爷, 请你高抬贵手, 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谢浔冷笑一声,尖利地道,“你这话说得轻巧,放过他们?他们是死刑犯,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本侯放过他们,是否太过儿戏?”
裴玄霜闭了闭眼,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怎么?后悔出来了?”谢浔死死盯着眼前的这张脸,“看在你服侍过本侯一场的份上,本侯准许你现在离开,不会治你擅闯刑场的罪。”
说罢手一挥,左右两侧立刻有侍卫走了上来,意图将裴玄霜带走。
裴玄霜一颤,下意识地拽住了谢浔的衣袖。
她双眼凄凄,含着泪珠:“侯爷,你动怒皆是因为我,如今我出来了,愿意直面侯爷的雷霆之怒,还请侯爷放过孙家姐弟。他们只是无辜且受我连累的沛国百姓,不该背着叛国之污名丧命,侯爷,你放过他们好不好?我求你了。”
谢浔垂眸看了看那只微颤着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幽幽一笑。
“知道错了?”他抬手放在裴玄霜单薄的肩上,随意地摸了摸她的脸。
冷冰的手指带起一串酥痒而熟悉的触感,裴玄霜一动也不敢动,狠着心道:“我知道了。”
“晚了。”谢浔唇角一勾,眼中的笑意比夜幕还有深邃悠远,“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本侯很欣慰。可惜……你的这份悔悟来的晚了。”
裴玄霜一抖。
谢浔双眸幽幽:“本侯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的,机不可失……如今,你已经没机会了。”
他表情轻佻地挑了下眉,在裴玄霜惊惧恐慌的目光中笑着拿开她的手:“来人!”他霍然下令,“立即行刑!”
“不要!”裴玄霜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谢浔面前,“谢浔,你别杀他们!你恨的是我!你杀了我好了!”
她拽住谢浔的袖子,不住求饶。
谢浔双目无情而森冷地在裴玄霜毫无血色的面上扫了扫,轻笑一声,转身而去。
“谢侯爷!谢浔!”
裴玄霜怒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高大洒脱,不可一世的玄色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如遭雷击,愣了片刻后瘫坐于地,随后,她听见了鬼头刀破开空气的声音。
周遭百姓再次兴奋起来,喊杀声震天动地。
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裴玄霜猛地回头,却见那满身横肉,魁梧矫健的刽子手高高扬起了鬼头刀,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轻松斩下两颗头颅。
裴玄霜心脏一阵翻绞,直勾勾地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倒在了地上,
“婉、婉心……云、云卓……”她不断发出喑哑飘忽,颤巍巍不似自己的声音,“我、我对不起你们。”
她落着大滴大滴的泪,一点点爬上了断头台。
侍卫们一脸冷漠地看着裴玄霜,两名刽子手持刀退到一旁,任由裴玄霜来到了血淋淋的断头台上。
夕阳已沉,寒夜微凉。
裴玄霜迎风而跪,一点点伸出颤抖的双手,摸了摸那两张脸。
浓稠的血液几乎将那两张青白的脸湮没,裴玄霜用袖子擦了又擦,终是看清了他们的脸。
不是孙婉心和孙云卓,那是两张她没见过的脸。
他们或许是夫妻,或许是姐弟,或许只是陌生人,不管他们是谁,总而言之,他们不是孙婉心与孙云卓。
裴玄霜双眼猛地睁大,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爬上断头台时,她并不害怕,甚至当她去触碰这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时,她都不觉得害怕。可当她看清楚了这两张脸,发现她们并不是她担心在乎的人时,她打从心里害怕了。
她瑟瑟发抖,胆裂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