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不能告诉他。”
“好好好,妈妈尊重你,不跟康叔叔说。”
康从新将车停在原机械二厂的大门外,今天周末,大门锁上了,只留着供一人进出的小门,康从新也没麻烦门卫来给开门,就自己走进去。
他的宿舍楼距离门口不算远,大概六七百米的位置,是二厂以前某个科室的一栋办公楼,只有两层,机械集团领导班子成立后,就改成了个专供集团高层领导的居住的宿舍楼。这些领导里,总经理岳谅昔和副总马少元的家眷还在外地,还没迁过来,康从新是个单身汉,也就他们三个住宿舍的时间多些,其他都是有家有口的,只偶尔在这边休息下。
不过以后,常住宿舍的就剩岳谅昔和马少元了。
他的宿舍在二楼,大开间,住着还算是舒服。隔壁住的是岳总,比他这边面积大些。
康从新只收拾了一个小提包,够这几天用的就好了,准备等领完证,同事们知道他已婚之后再把东西都搬走。
将小提包放到后备箱,正准备打开驾驶室车门的时候,忽地一个女声尖锐的响起:“康副总,哎,还真是你,我老远看着就像你,你这是开车去哪儿呀,大周末也不休息,真是辛苦了!”
康从新转头望去,喊他的人是原二厂的工会副主席,现工会组织宣传委员会第二小组副组长,马巾帼,康从新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她的另一重身份,隋远志的妈。尽管已经猜出颜如许和隋远志的婚姻是怎么回事,康从新还是忍不住调查了隋远志,也就知道了他的家庭关系,也从侧面听说了马巾帼对前儿媳的怨恨和不满。
“你好”,康从新对她点了下头,就准备拉开车门坐进去,却见马巾帼以不符合身形年龄的矫健身姿奔过来。
“康副总,先别走康副总,听说你住宿舍,你看你离乡背井的也吃不上家里头的饭菜,周末食堂也没饭,我晚上做点家常便饭,你来家里吃……”
“不用,心意我领了。”康从新说着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自从改组之后,集团人员做了大调整,合并过来的几家单位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从能力资历都经过了改革小组的人员逐一审查、评估。能者上位,尸位素餐者全部清除出管理团队。康从新这个主管行政人事后勤的副总是决策小组中相当重要的一员,从一开始在机械集团公开亮相,就接连不断地有人找过来,走后门的、攀关系送礼说好话的……
康从新一律公事公办,坚决不开这个口子。
军区大院在南郊。康从新开了1个多小时的车,才算进了军区家属院。康家所在的是个静谧的独立的院落,院子宽大,开出了一块块整齐的菜池子。以前不觉得,去过颜如许家,再见父亲的小菜园,无端就有了亲切之感,特意走到旁边看看菜的长势,对比颜如许的,看看哪个更好一些。
前方的玉米丛里,就站起来个高大的身影,头发花白,身高比康从新略矮一些,身着夏季军装,脖子间挂了条军绿色的毛巾,人虽上了些年纪,但目光炯炯,精神头比年轻人还要足,相貌跟康从新有五六分相像。
他看见康从新,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老三回来了。”
“爸,你怎么顶着太阳出来干活。”
康强军:“这点太阳算什么,不晒。猜着你今天可能得回来。”
面对父亲,颜从新也很愧疚,他父亲很早就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就在和他国内联系上不久,国内为了验明他的身份,找到了他的父亲。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一方面要保密,不能让还未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中走出来的老伴知道,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小儿子在异国他乡孤身作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他凭着强大的意志隐忍着,等来了小儿子胜利归来。
等小儿子决定改掉名字,放弃掉用生命和四年时间换来的巨大荣誉,转业去企业时,他踌躇好几天,还是决定尊重儿子的选择。
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功勋卓众,用自己的方式爱护着孩子们的老父亲。自从有了康康,他更能理解父亲对自己的爱,不管是以前对他的严厉苛刻,还是他回归后的纵容、迁就。他身处异乡的时候经常会想,要不是从小父亲就着意磨炼他的意志,锻炼他的身体,他恐怕撑不住那么难熬的岁月。
他走过去,接过父亲手里的锄头,问:“我妈在家吧?”
“在,你二嫂带两个孩子去科技馆了,你妈闲得没着没落的,念叨你一天了,说你一个单身汉,大周末也不知道回家。”
康从新就有些骄傲的笑:“爸,我可不是单身汉了,走,咱们进屋,我有个天大的事儿跟你和妈说。”
康强军一喜:“你这是有对象了?”
康从新没说话,就见自己的妈妈白凤梅笑吟吟地撩开草珠子门帘走出来。
白凤梅年轻时候很漂亮,如今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可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
她原本身体很好,可是四年前自己小儿子牺牲的噩耗传来后,她就病倒了,一直缠绵病榻,直到二儿媳妇申请调回京城,带着两个孩子和老两口住到一起,每天有两个可爱的小孙儿承欢膝下,才让她缓过劲儿来,只是身体差了很多。自从儿子死而复生,她又重新焕发了精神,像重新活了一次似的,脸色好了,头发染了色,人也年轻了许多。
康从新的牺牲还有回归,对这个家庭每个成员的影响都不可谓不大,老爷子的脾气也改了,对家里的子辈、孙辈都宽容许多,人也变得亲和、有耐心,也絮叨了许多。
康从新叫了一声“妈”,康强军就抢先说:“你儿子不简单,回来这才几个月就找着对象了!”
“啊,真的吗,三儿,叫什么,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好不好看,什么时候带回家来让我们看看。”白凤梅心头喜悦,一连串的问话就脱口而出。
康从新连忙撩开帘子让两人进屋,先给两人先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又担心激动之下血压升高,把降压药也提前找了出来。准备工作做好了,这才将自己和颜如许的事情讲了一遍。
康强军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他不停颤动着的嘴角,却彰显了他内心地激动,而白凤梅微微泛黄的脸涨得通红,急促呼吸着站起来,声调高亢得有些尖细,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的小孙子3岁了,我家三儿有儿子了……我的老天爷,我都不知道!”
她拉起康从新,要求他立刻带自己去见孩子。
康从新忙抱住她的肩膀安抚:“妈,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康康和她妈妈就在那里,不会走掉的。”
康强军强装冷静地说:“你呀,这么大岁数了还是经不起事儿,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见到小孙子也要吓到他了,先坐下来。”发颤的声音却让人觉察出他并没比白凤梅好多少。
血涌入头顶,白凤梅头有些晕,康从新见她忽地不说话捂住了头,连忙扶她坐下,喂她吃了降压药,又让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躺着。白凤梅还有好多话想说,奈何身体条件跟不上,只好按捺住心里头烧开的水一般地翻滚炙烫,养精蓄锐,听着丈夫和儿子说话。
康强军半天才说道:“这姑娘不容易,有情有义,咱家亏欠她的!你说她是颜良深的女儿,这老家伙,我们前一阵子还见过面,他怎么一点都没跟我透露!”
“是,她自己独自养大孩子,为了给康康一个身份,还和别人假结婚,我们之间的事情她和任何人都没有透露过,她爸爸也是今天上午我们坦白了之后才知道的。她是准备着等孩子再大一点,就带着孩子来家里,见见爷爷奶奶。”
康强军就长叹一声,释怀了许多,然后又笑起来:“没想到我和这个老家伙成了亲家!”
白凤梅吃了降压药,又缓了一会儿,觉得好了许多,就赶紧站起来:“三儿,带我们去,见见孩子,还有孩子妈妈……嗷,得换件衣服,还得准备见面礼,你们等我一会儿。”
“妈,妈”,康从新连忙拉住她,说:“现在不是时候,我刚刚和孩子相认,孩子现在还有些懵,忽然又有了陌生的爷爷奶奶,孩子就更混乱了,总得让我和孩子相处相处,培养好感情,之后再带孩子来见你们。”
“哦,你说的也有道理。”白凤梅又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她被这天大的讯息砸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思维都有些混乱了,听儿子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康从新松口气,便说:“我和康康妈妈下周先把结婚证领了,我们不准备操办婚礼,就在双方单位发发喜糖,达到告知的目的就可以了。”
白凤梅下意识地脱口反对:“那怎么行,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悄无声息的呢,我们家又不是办不起婚礼,怎么能就只领个证呢!”
白凤梅在得知儿子并没有牺牲,且立了大功荣归后,大喜过望,就想着广延宾客,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可康强军不同意。康强军不同意就算了,这老头子性格本就是这样,老说要谨慎不张扬,可没想到三儿子也不同意,不光不同意,还说自己不打算载着荣誉生活,他要改名字,去过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