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陈朗的夫人徐氏性子最是爽朗不拘,向来也与清词交好,她细细打量了清词两眼,意会地碰了碰旁边卢侍郎府上二房韩氏:“天气虽寒,但阿词眉间春色灼灼,何必多问?”
一时众人皆笑,只恨得清词要去挠徐氏。
然不过须臾,便有乐起,一时众人皆敛了笑容,整衣入座,正襟危坐,以待圣驾。
不多时,静鞭一响,殿门旁出现一角二龙戏珠的明黄,众人山呼拜倒,清词便见一双绣着蟠龙的玄色缂丝云靴从眼前过去,退后一步,便是逶迤裙裾,应是那位向来与皇帝同进同出的林贵妃罢。
皇帝就座后,温言说了几句便开宴,轻歌曼舞翩然而起,彩衣宫娥如蝴蝶般穿梭于殿中,奉上各色佳肴美酒,然这般冷的天气,菜端上来早已不热了,大家都知道是这般情况,不过稍动筷子浅尝辄止,还是要等宴后回家填饱肚子。
清词亦是尝了一口便放下银箸,转而拿起盛着果酒的杯子抿了一口,忽然便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还未追寻这道目光来自何方,便听一管温柔如水的声音道:“陛下,说起来,阿简去岁新婚,我竟还未见过新妇呢。”
一道温和不失威严的男子声音淡淡道:“你既好奇,唤她过来瞧瞧不就好了。”
清词深吸了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大殿中央,俯身拜倒,口中道:“臣妇孟氏,请皇上与娘娘万福金安,愿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皇帝尚未说甚么,便听那道沥沥莺声道:“起吧,上来给我瞧瞧。”
一时间清词身上汇聚了各色目光。
她起身朝着妃嫔所坐的方向过去,林贵妃位置在诸妃嫔之上,只比御座低了一阶,她还未弯腰行礼,便有一只保养得完美无瑕的玉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上的金镶宝石护甲冰冷地搭在她的手背上,指腹却温暖滑腻,笑对众妃道:“呦呦,怪不得阿简千里求娶,原是个玉做的人儿,真真的温雅可人,谁见着不喜欢呢。”
“便是年岁小了些,不然本宫若是早早见了,非得给了麒儿,可惜了。”
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王妃且还在座上呢。
清词眉心跳了跳,含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娇羞,但仍落落大方道:“不敢当娘娘如此夸赞,王妃娘娘秀外慧中,仪态端方,臣妇望尘莫及。”
林贵妃对清词的恶感倒减了五分,原在想象里,是个娇娇怯怯有几分勾魂之态的女子,不然怎能让她的麒儿失魂落魄,差点铸成大错。待见了真人,虽因身材纤细有几分楚楚风姿,然整个人秀丽端庄,举止不卑不亢,礼仪丝毫不差,尤其是一双杏眼,清亮澄净,仿佛一眼可见底,并不是个有心机的女子。
旁边一个妃子不知是顺着林贵妃的话讨好还是怎的,道:“倒是有几分娘娘的品格。”
“你这么说还真是。”林贵妃道,清词只微微垂头不做声,便听邻座崔王妃笑道:“阿词面皮薄,诸位母妃可别打趣了,阿词过来。”说着便起身,过来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到了那面王妃公主的席上。
清词少不得一一拜见,其实这些宗亲皇室中人她只认识嘉阳公主和晋康县主,哦,还有一位郡主赵璃月。只前些日子晋康诊出有孕,这段时日都被拘在家里,赵璃月也不知因何未来。只嘉阳公主打扮得如同月华仙子,倚在那里,神情淡漠地自酌自饮。
因人多眼杂,她与嘉阳公主只目光交汇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待得应酬完毕,回到座位上时,清词背上已起了一层薄汗,只觉宫中女人心都是藕做的,一句话七拐八转,得细细揣摩着才能听懂话音儿,搞清楚人家是赞美还是奚落,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也不知这么些女人,不知陛下是怎生感觉,会否真的乐在其中。
心累。
前世纭儿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么,若是她能活到睿王荣登大宝,会否也是这般模样。好在,今生顾纭再也不用重蹈覆辙了。
王氏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落了下去。
林贵妃突如其来的召见,令清词不免有些多想,然而接下来,林贵妃又宣了几家公侯府的新妇上前,言笑晏晏地聊了几句才放了人走,她虽是第一个,这般又不怎么显眼了,让她觉得自己确是想多了。
酒过三巡,清词端起茶盏,微一抿唇,盏中茶汤已微凉,正要放下,旁边的小宫女忙接过杯子:“奴婢给夫人换一杯热茶。”
“多谢。”
少顷,小宫女端着个托盘朝清词过来,明明步伐甚稳,却在眼瞅着快走过来时,似被绊了一下,一杯滚烫冒着热气的茶便全洒在了清词裙裾之上。
虽是冬日都穿得厚,没有烫到她,但却是非得换衣不可了。
小宫女惊呼一声,顿时花容失色,道歉不迭,清词叹气,温声道:“烦姐姐且引我去换换衣裳罢。”
小宫女连连点头,清词便与王氏说了一声离了席,王氏也无法,只叮嘱道:“快去快回。”
清词起身跟着小宫女往偏殿走去,小宫女沿着回廊转了几转,到了一间屋子前,道:“这里最是安静,夫人且先歇息片刻。”
“劳烦姐姐,将定国公府的侍女唤到此处。”清词道。
因殿中人多,是以各府的侍女都候在了殿外,今日随着两人进宫的是连枝和知宜,两人随身的包裹里便有以备不时之需的衣物。
“奴婢份内之事。”小宫女推门,服侍清词坐下,才道:“夫人稍后,奴婢这就去找贵府姐姐。”
清词看着小宫女轻轻带上房门,四处打量了番,见屋中雕刻花纹极尽精美,陈设无不富贵奢华,点了点头,便倚着桌边坐下。
她本想将湿哒哒的裙子先解开,想了想又放下手,因不知连枝或知宜几时过来,若再撞了人便不好了,遂抽出帕子,擦干裙上水渍,但仍泛着一圈浅黄茶色,暗叹这件月华裙是不能再上身了。
屋中错金螭兽香炉中烟雾渺渺,一股清甜香气便四散开来,甚是好闻,清词本就疲惫,周遭的环境一安静,困意便浮了上来,不知不觉枕着肘阖上眼睛。
却是砰的一声,额头重重磕到了桌子,她揉着红肿的额头,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清词有些懊恼。
屋中空气似渐渐憋闷,她想了想,既那宫人迟迟未归,不如自己去找连枝她们了,然起身时忽觉自己从未有过的疲累,似乎整个人只想软软地倒到床上,睡到天昏地暗。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让她联到接下来的某种可能,不由手脚发凉,她快走几步到了门口,猛地一拉,脸上也没了血色。
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下意识地回想方才那个小宫女的容貌,只记得是一张圆圆的脸,眉目却恍恍惚惚并不清晰,不由苦笑了一声,原来人家方才那一摔是有意为之,自己实在大意了。
只这是她今生第一次进宫,前世进了几次宫也没出现过状况,如今,是谁要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她呢?
或者,意不在她,而在萧珩或定国公府?
然如今想这些于事无补,要紧的是设法脱身。
灵机一动,清词看向屋中紧闭的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