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中年文士笑吟吟地站在营门口等她,待她下了马,便姿态十分优美地行了一礼。
“上次登门作了不速之客,心实不安,今日总算能与将军把盏致歉……”
“没事,”她倒是不在乎上次吕布带着一大群狗子冲进家里吃了她半年存粮的事,“这一次公台多吃点就行了!”
陈宫的笑容停滞了一下,但立刻继续笑起来,而且笑得很流畅。
进了中军帐中。
狗子们都在,大大咧咧地跟她打了招呼,魏续这种狗子甚至连起身都不起,只是大呼小叫让她过去坐。
“今日小陆将军是客,”陈宫说道,“如此随意,恐惹人笑。”
“公台就是士人性情,太不自在,”侯成笑道,“我们和小陆是什么交情,这有什么随意的。”
吕布上座,一旁坐个陈宫,另一旁应该就是她的位置,她左右看看,正准备坐下来时,高顺走了过来。
“啊,高将军!”她打了一声招呼,刚准备——
高顺默不作声地弯下腰,挪了挪他那张小几,又挪了挪他的席子。
她有点呆滞地盯着他看。
一直以来,并州狗子们多多少少都会干点让人不能理解的事,原本张辽是个理智派,但张辽最近不知道犯什么风,跑到她家里来喝酒聊刘备。因此在陆悬鱼心里,只剩下高顺这一个理智派了。
现在高顺看起来也不太理智了,他穿着一身铠甲,坐在那里已经很占空间,还特意要往她这边靠一靠……这什么毛病!高顺可不是一个爱和人说话套近乎的活泼人!
“……高将军?”
高顺看了看自己那张席子的位置,又看了看他上手位小陆将军的席子。
两张席子快要挨在一起了。
于是高顺一脸平静地坐下了。
她四周看了一圈,狗子们大呼小叫,很熟悉。
张辽坐在高顺对面,与她的目光正好碰在一起,于是笑了笑。
陈宫的笑容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
只有吕布似乎在闹牙疼,但总归还是摆摆手,让她坐下。
她也一脸平静地坐下了。
旁边高顺铠甲上的金属片互相摩擦,发出了轻轻的响声,因为距离太近,因此听得十分真切,让她一阵牙酸。
酒宴开始了。
吕布似乎还在闹牙疼,见到大家收了声,都在看着他,便只是举起酒爵,飘飘忽忽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与小陆一别两年有余,上次登门实在唐突,这一次请小陆过来赴宴,不仅为旧情,更为……”他迟疑了一下,“更为……”
“共贺上巳。”陈宫接了一句,又笑了一笑。
……总感觉上巳节像个由头。
《论语》中所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因此上巳节还是个洗澡的节日,一提起洗澡,狗子们就有追忆往昔的了。
“咱们是一起练过兵,一起洗过澡的交情!”侯成嚷了一句。
“没洗!”魏越回忆了一下,“小陆说什么都不下水!”
……啊这!
“他那几日受了风寒,”张辽突然说道,“下不得水。”
“……我记得你那天还踹了他的马一脚,想给他赶下水的。”魏续有点怀疑,“你怎么又知道了?”
“是后来知道的。”张辽面不改色。
“酷暑时受了风寒?”
……她赶紧点点头。
吕布终于能冷不丁说句话了。
“小陆和张辽交情最深,天天一起睡觉的,肯定知道。”
……张辽不说话了,好像突然哑巴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筷子,感觉也有一点点抖。
尴尬时刻,还是陈宫出来拯救了场面。
“我亦有所耳闻,辞玉虽未出仕,与诸位将军的交情却如同袍一般,”这位中年文士笑道,“惜乎那一日长安城破,辞玉为救亲邻,才不得不留下,错过与将军同行的机会。”
虽然并不是这样,不过今天气氛这么好,她可以含糊过去,笑一笑。
但陈宫不想含糊过去,他又追问了一句。
“今宵重逢,明晨既别,心之忧矣,何处可归?难道辞玉不愿意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吗?”
陈宫这样问的时候,她发现吕布也停了筷箸,在直直地盯着她。
长安的那些琐碎又愉快的岁月,回忆起来的确令人眷恋。
但她很清楚吕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