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的。黑刃表示,只不过他们的父亲没有十万大军,也没有万余骑兵。
接风宴自然是要有的,虽然太史慈那边写了一封十分详尽的信来,告诉她因为清点战场的缘故,不能过来赴宴,但缺他一个也没什么,大家都挺开心。
当然谁也不准备开怀畅饮,无论是张辽高顺还是臧霸,他们在用过这一顿饭之后还是会出城,回到军营之中。
袁谭损失了二千匈奴步兵,二千青州兵,那二千匈奴骑兵又临阵脱逃,现下他只剩不足五千的冀州军,以及三千余青州兵。
核心未损,但气势大减,而且更为紧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骑兵了。
而她这边除了两千精兵在太史慈手中,又有两千泰山军,一千并州骑兵,以及两千余北海郡兵。
她已经可以同冀州人刚正面,这些兵马自然不会龟缩在城中,而是选择在城外扎营,成掎角之势,准备同袁谭秀一秀肌肉。
“唬他退走便是,”臧霸仍然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不可当真大动干戈啊。”
她看了这位十分圆滑的泰山寇头目一眼,微微笑了,“宣高以为我是何样人?”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在臧霸看来,陆廉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人。
如果只是一勇之夫,谁待他好些,他便另眼相待,甚至甘愿效生效死,那也不过是一个愚夫,只要装出一派推心置腹的模样来,再以金帛财物动其心,最后折节相交便能收服;
如果除了勇武之外,另有野心谋算,那也不难对付,只要知道对方心中谋算,投其所好便能结为同盟。
身处乱世,臧霸对这样的人十分了解,也十分清楚该如何相交。
但陆廉完全是另一种人,一种粗看十分烟火气,细看顿觉不真实的一种人。
在搜集来的情报中,陆廉似乎对很多东西都很在意,比如说算计自己那点禄米,比如说千里迢迢带来的一家人有没有什么头疼脑热,比如说那个非亲非故的小娃子是不是该寻个老师识字,比如说她那几间宅院,再比如说她那个机灵过头的手下是不是又借了她的名字出去惹祸——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似乎都能占据她的头脑,但全都只是浮于表象的观察。
陆廉人如其名,虽然整天算计自己的禄米,隔三差五同田豫吵架,但从不收受旁人送来的财物,也从不闻私匿战利品之事,清素简朴得浑然不似一位领兵作战的将军;
虽然平日只对自己那一家子用心,许多的世家子送进军营中,不见她对哪一个另眼相待,很是冷酷无情,但她又待庶民如子,颇见爱护;
因她女子身份,刘备不得不封她别驾,郡守之事还须从长计议,她却丝毫不曾有过怨怼,现下更能领自己的精兵来北海,替孔融打这一份吃力不讨好的短工!
这是一个不爱钱,不爱权势,不爱美色,看着随和太过,近乎随波逐流,但又有自己道理的人。
但陆廉的“道理”在臧霸看来是迂腐不通的东西,只有书读傻了的儒生才会追寻那样的“道理”。
……问题是陆廉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她是真有能力贯彻自己的“道理”的,但一旦她下定决心要贯彻那个“道理”,臧霸简直都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这位女将军面容憔悴,笑容随和,席间也堪称宾主尽欢。
但臧霸觉得,陆廉此刻是愤怒的。
她只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怒气宣泄在自己人身上。
她有神剑“列缺”,天下再无亚者,如果令她下定决心复仇,那么冀州、青州、徐州,都将拖进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之中!
他得冷静一下,想一想该怎样回答。
……不是用这个回答打动陆廉,臧霸很清楚自己在陆廉心中的分量,他打动不了这位剑神。
但他是带着家乡的儿郎们自泰山而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知道什么人能打动她。
“将军是不世出的名将,”臧霸举起酒爵,笑了一笑,“在座诸位都作此想。”
陆廉似乎只当作一句轻飘飘的恭维话,轻轻笑了一下。
“将军若不信我,”这位泰山军的首领一语双关道,“将军为何不问一问鏖战至今的那些兵卒呢?”
夜色渐渐笼罩在青州平原上。
城门洞开,骑士们护卫着这几位将军鱼贯而出。
她骑马在城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里闷闷的十分混乱,也许是许多时日不曾好好休息,因而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翻来覆去。
她原本要回到府中,推演她明日该如何排兵布阵,又该在哪一处安排伏兵,断了袁谭的归路的。
看一看这座伤痕累累的城池啊!
“赵六,”她忽然问道,“你叫赵六,对吧?”
城门将要关闭,守军换岗,其中一个额外瘦小些的士兵突然被她叫住。
“将,将军!”士兵诚惶诚恐,差一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将军唤小人何事!”
这人衣衫有些褴褛,几只脚趾从那双已经将要糟烂的草鞋里露了出来。他身上还有伤,胳膊上缠了布,不过轻伤也是得继续战斗的,这没办法。
“援兵已至,”她笑道,“你开不开心?”
“自然是开心的!将,将军!咱们现在人多了!不怕那群冀州狗了!”
“嗯,咱们现在人多了。”
两旁的守军在慢慢将吊桥收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十分刺耳,但她充耳不闻。
她十分专注地看着这个年轻士兵,“你觉得,接下来会如何?”
当然应该是“打一场胜仗”“全歼冀州军”“给袁谭一个教训”这样的走向,他们受了这许多的苦,难道不想复仇吗?
士兵似乎陷入了犹豫之中,直到城门彻底关闭时发出的厚重声响惊醒了他。
“冬,冬麦将熟……”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小人想,若是能早日回去,小人,小人家中还有几亩麦子……”
陆悬鱼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