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当此时,窗外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作何!”
这是女孩子的声音。
确切来说,是吉吉的声音。
衡玉方才使了吉吉去附近买蜜饯,此时想必刚回来。
听得外面的争执声愈发混杂,衡玉起身:“夫人,我下楼去看看。”
萧夫人点了头,女使将雅间的门推开,萧牧看向守在门外的蒙大柱:“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
“是。”
蒙大柱大步跟着衡玉下了楼去。
“我让你放开这位娘子!”
“关你一个黄毛丫头屁事!滚开,别挡道儿!”
楼下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吉吉一看到自家姑娘,连忙指着一名男人,气愤不已地道:“姑娘,我瞧见他追着这位娘子打,不知要将人带去何处!”
衡玉这才看清情形。
被吉吉指着的男人约莫四十岁多,穿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袍,腰背微驼,胡须杂乱颧骨高耸的脸上,此时满是凶横与不耐烦。
他此时正拽着一名女子的手腕,那女子不知是绊倒还是受伤,此时半支撑着身子倒在地上,就这么被男人拖着。
女子很瘦,包着蓝布的发髻凌乱,面色蜡黄且脸上有着青紫伤痕。
或是因为围观者甚多,女子流着泪低着头几乎不敢抬起脸,过分瘦弱的身形微微颤栗着。
“下回再敢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男人说话间,又狠狠一脚踢在了她的身上。
这行径让衡玉皱起眉:“你可知伤人是要被抓去官府的吗?”
“伤人?”男子冷笑一声,看向围观众人,鄙夷而又洋洋自得地道:“她可算不得什么人!不过是个贱籍官奴罢了!”
衡玉微微抿直了嘴角。
这等自己平日里低到尘埃里,终于逮着机会能去践踏折辱旁人的恶心嘴脸真是要命。
她冷声道:“她纵是贱籍,却也非是你能够随意打杀的。”
大盛律待贱籍者虽如蝼蚁,贱籍奴婢甚至可随意买卖,但若无故打杀,真有人报去衙门,官府也不会丝毫惩处都没有。
“可她不光是贱籍,还是官媒衙门分给我的媳妇!”男人神情愈发嚣张起来:“既然娶回来了,那便是我张老二的东西!娶回来不能打,那我还娶她作甚!”
说着,还朝周遭的围观者嘿嘿笑着问道:“诸位说是不是个这个道理!旁人咱们打不得,自家婆娘难道还打不得吗!”
第024章 “家务事”(求首订)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当作炫耀“男人气概”的物件儿一般的女子咬紧了牙关,眼泪越发汹涌。
衡玉听得握紧了十指。
她大概听明白了。
朝廷前不久颁下的《婚聘吉时诏》中,便有为那些家中贫寒错过了婚聘年纪的男人或鳏夫,指配贱籍女子为妻的条例。
因是贱籍,这些女子根本没有选择或拒绝的余地,只能听凭安排。
起初她在京师时听得此条例,便已觉不适,眼下亲眼见了,更意识到弊端过甚。
这些一把年纪没能娶妻的男人,除却身有残疾者,便多半是些懒汉之流,或是品性恶劣,这样的货色养活自己都成问题,究竟何来的资格娶妻?
还有那幅将人娶回来就能随意打杀的姿态——
衡玉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怒意,看着男人道:“你有句话说错了,她既已嫁给了你,便不再是贱籍之身,而是良民。”
这就是朝廷所谓的大赦,依照规矩良贱不可通婚,此番大赦则给予了贱籍女子嫁给良人则可销去贱籍的恩典。
可于眼前的女子而言,这当真是恩典吗?
“就算她沾了老子的光成了良民又如何!”男人毫不畏惧地道:“难不成我打她两下,她还能去官府告我?”
见围观者越来越多,十分享受这种关注的男人越发得意忘形,弯下身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问:“你有胆子去官府吗?妻告夫,那可是要坐牢的!”
女子紧紧咬着牙流泪,看向衡玉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有感激,更多的却是绝望。
衡玉明白,这位娘子是让自己不要再多管此事之意,因为她很清楚自己逃不掉,甚至根本没敢想过其它。
丈夫打妻子,旁人无法插手,妻不告则官不究。
但妻告夫,即便属实,却也要徒两年。到头来可能丈夫只是挨上几板子,被打的妻子却反倒要坐牢。
说白了便是——是,你丈夫打你是不对,你大可以去告他,但告了他,你自己需得坐牢。
所以,什么被虐打可以状告丈夫根本是形同虚设,立下此条律法者是自相矛盾,不慎疏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