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先生只捋着胡须道:“诸事自有因果注定,戏中人亦在尘世间,总归逃不过宿命轮回……”
“什么因果注定?前几日分明都听得欢欢喜喜的,崔小姐既是翻墙逃出家中游玩时与柳生相识,那她必然是不受束缚之人,定不会任人安排摆布的!且柳生怎么说病便病?他知晓心上人要另嫁,难道不该想法子阻止此事?一听到消息便病倒了,未免太过没用了吧?他究竟待崔小姐有没有真心?”
少女不满地道:“这根本是前后矛盾,我看分明是你刻意给听客们喂刀子,好拿来骗人眼泪吧?”
她说得一套一套,听书先生听得噎住——众所周知,自古以来总是悲剧才能长久流传,使人铭记嘛。
不能让人看哭的故事,叫什么好故事?
“姑娘若不愿听,自行离去即可,还请不要妨碍其他听客。”听书先生清了清嗓子,不欲再多加理会。
“我偏要听,且还要听我想听的呢。”那少女朝身后的丫鬟招手示意。
丫鬟会意上前,将一锭银子放到了几案上。
“姑娘这……”说书先生看得愣住,无奈道:“这不合规矩……”
丫鬟又将一锭银子放了上去。
“这……”
丫鬟再放一锭。
“……”说书先生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次丫鬟未有再加,而是伸手要将银子拿回:“既然先生为难,那便算了——”
“误会了误会了。”说书先生拿折扇轻轻压在那几锭银裸子上,笑着望向那名微抬着下巴的少女:“按说本不该提早透露下文的,可姑娘着实误会了,在下的戏本子里,本也是没打算要让柳生和崔小姐阴阳相隔的!姑娘且放心听着便是了——”
说着,另只手拍响了醒木,继续讲道:“话说柳生命悬一线之际,崔小姐于香案前拜跪,同菩萨立誓若柳生命断,她亦绝不独活……此番真情感动上苍,那玉塑的菩萨像竟缓缓落下泪来!”
“一时间房内金光四漫,院中本以衰败的花草犹如枯木逢春,重现鲜丽,病榻之上的柳生坐起身来,由此病痛全消!”
“柳崔二人相拥而泣,崔小姐家中父母亦为此动容不已,既有菩萨示下,便也再不曾反对阻挠二人的亲事,双镜城中,就此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听得这般皆大欢喜的结局,堂中众听客犹自反应不及,悲剧美学爱好者不免埋怨道:“……我眼泪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听这个!”
说书先生起身朝众人笑着拱手:“在下才疏学浅,诸位多担待些。”
有人不买账地道:“倒也不必将见钱眼开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的!”
“就是,哪有这么讲故事的……”
“跟他置什么气,本就是个卖故事为生的……”
“姑娘,这个结局您还满意吗?”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那少女。
少女皱了皱眉,拿手指点了点下巴,勉强道:“还行吧,总归是在一起了呢。”
丫鬟松了口气,一片嘈杂议论声中,边跟着少女上二楼去,边笑着说道:“看来姑娘更看重结果呀。”
那说书先生显是现编的,什么菩萨都冒出来了,这不扯呢吗?
“那当然啦,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有甚紧要的?”少女心情愉悦地道:“且由此可见,只要有心诸事可成,果真事在人为呢。”
丫鬟捏了捏快要空掉的荷包——行吧,姑娘管这叫事在人为。
裴无双快步上了二楼雅间,依旧在临窗处坐下。
“不知裴姑娘今日……想点些什么?”伙计上前询问,笑意有些勉强。
这位姑娘一连来了三日了,回回点了他们这儿的茶水点心小菜,都要百般挑剔一番——
一会儿嫌他们的桌椅擦得不够干净,窗子也不够大;一会儿又说他们的茶水太涩,根本不像是拿山泉水煮出来的;
昨日又因嫌他们的芙蓉糕太甜,连掌柜的都被逼得来同她赔不是——在此之前,掌柜的又何曾想得到有朝一日须为芙蓉糕太甜而同人赔罪呢?
可偏偏如此瞧不上他们茶楼,还要日日过来,真是叫人不理解……
但谁让人家是裴刺史府上的千金呢,还是得好生招待着才行。
“什么都不用,你自忙去吧。”裴无双推开窗,边说道。
来茶楼什么都不点?
——这可真是太好了!
伙计喜笑颜开,连连应下退去了。
而不多时,便见裴家的下人先后从马车里搬了东西出来,将软垫、茶水、食盒等一应之物送上了楼。
“这位裴小姐到底干嘛来了?”
“昨日可是天黑透了才走的,今日这阵势,该不是要搬张榻睡咱们这儿吧?”
几名茶楼伙计看在眼中,不由愈发不解。
“姑娘,在此处当真能等到印将军吗?”雅间内,丫鬟小声问道。
“他与那个姓蒙的校尉关系那般近,近日蒙家先是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姑娘,又去衙门解除了兼祧之事,他多半是要回城的。”裴无双望着楼下街道:“他若回来,必会经过此处的,我就且在此守株待兔。”
丫鬟听得想叹气。
守株待兔……那得是遇到瞎眼的笨兔子才行吧?
裴无双又盯了会儿,抬手揉了揉仿佛抻长了的脖子道:“安兰,你来替我盯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