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了印海,裴无双便像是猫儿见着了鱼,时时刻刻紧盯着不放,待喜宴过半,印海前脚离了宴厅欲逃之夭夭,她后脚便追了出去。
柳荀自然也来了,且是夫妻二人一同过来的。
新婚燕尔的夫妻,单是站在一处,便能叫人品出甜丝丝的气息来。
相较于从前,成了亲之后的甘妙穿衣打扮上反倒鲜亮了许多,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句“妙娘子愈发年轻了”。
甘妙与衡玉坐在一桌,席间闲谈时说起了顺水小哥——
“……顺水是个难得的,做事勤快,人又机灵热心,且又是识过字的,单是做个伙计,的确是有些屈才了。”甘妙说道。
“所以是果真不再去包子铺里做事了?”衡玉随口问道。
甘妙笑着说:“伙计是做不得了,不过我打算另开一间新铺子,让他先学上一学,日后做个掌柜。他听了,也很是乐意,此事便这么谈定了。”
衡玉听了也不由为顺水小哥感到高兴:“如此甚好。”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喜气洋洋的宴厅。
寻回了女儿的温大娘子这数月来气色愈好,佳鸢每日认真习字,学着敲算盘看账本。
蒙家父母为人良善,脚踏实地,定能与吉吉相处和睦。
柳先生人在男席,目光却频频望向妙娘子,他们排除世俗偏见结为了夫妻,妙娘子即将要开第二间包子铺,顺水小哥很快要做掌柜了——
一切都甚好。
在这营洲城这方天地间,每个人都有值得期盼的明日。
她好像真正理解了萧牧的坚持。
确切来说,此前也是理解的,此一刻则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他的心情与责任。
北地刚从战火中脱身不过数年,每个人每寸土地每株草木都需要休养生息,而他一直在尽全力呵护着这芸芸万物。
衡玉自饮尽了一盏酒。
能与此等人物同行,是她之幸,此道不孤。
而现下,她需要同他先道别一阵子了。
衡玉回到侯府时,已是夜半时分。
洗漱沐浴罢,她坐在梳妆镜前由翠槐绞干头发,视线落在了那盏珠兰花灯上。
片刻后,她才将视线移开,一寸寸环视着房中的陈设。
本是客居而已,然而不知何时起,竟已有了些归属之感了。
按说饮了酒本该助眠,然而此一夜,衡玉却辗转反侧良久,耗至天色将亮才得以入睡。
翌日晨早,依旧照常起身。
先去了萧夫人处请安,而后便去寻了萧牧。
萧牧的身体已大致恢复了十之八九,近来便重新回到了外书房处理公事。
衡玉寻来时,他正忙着,但也还是立即使人将衡玉请了进来。
“可是有急事?”书案后,他头也未抬地问,手上书写的动作未停。
衡玉先是摇头,而后道:“无甚急事。”
“那等我半刻钟?”
“好啊,不着急。”衡玉自端起下人奉来的茶水,似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书房中的摆设。
他说半刻钟倒果真是半刻钟,片刻也不差,预估得可谓十分精准——
放下笔时,便抬头望向衡玉:“怎么了?”
二人相熟到如此程度,他说话间愈发随意,语气也再无丝毫防备和距离感。
衡玉放下茶盏,尽量拿轻松随意的语气道:“吉吉的亲事也办完了,我来向侯爷辞别。”
萧牧闻言点了头,“哦”了一声。
哦?
衡玉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
亏得她心中还有些不舍得离开侯府,结果他就只是“哦”了一声?
虽说已结了盟,日后定还要相见,更少不了书信往来,但她这可是要走了,他就“哦”?
本以为二人经历了这么多,已是生死之交,又有……知己之谊,他多少应当也有些不舍的——来之前本还有些苦恼,若他出言挽留,或是于临别前说些“不该说的”……她要如何应对?
可他就只是“哦”!
“何时动身?”萧牧又补了一句。
然而问话间,又去翻手边公文,显得极漫不经心。
衡玉也“哦”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至多五日吧。”
“再迟两日吧。”萧牧依旧没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