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气十足这一声,没干扰到兰时,反而惊醒了苏祈月。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祈月回过神来,眼睛里头是大不敬地对着太子殿下的千刀万剐,一闪而过又飞快藏起来,如今这情形,反倒不能撕破脸了。
“你家已然大仇得报,只待来日寻机会求个恩典出宫便可姐妹团聚,重振家族,怎么就突然这么想不开了?”
若是真心的也便罢了,既然都厌恶太子,为何还要押上自己的一生?
她明明都不需出卖什么来报仇了。
“我……听说你劝阻陛下,宽恕逆贼,容后宽判。”
一时之间,想岔了,有些走火入魔。
如今被这狗太子气得生生冷静下来,才察觉自己的偏激。
姜兰时视家人如命,那吴穆做枢密使这么多年定是做了许多对北境军对姜府不利的事,姜兰时必定不会放过他。
能屈能伸苏祈月,听了兰时最初那一番话,尽力压着自己心绪不往长姐身上想,飞快地转圜,“婢子不忍心见有情人分离,忍不住推娘子一把,太子殿下一心一意恋慕娘子,这便是最好的一段姻缘了,婢子不过是想尽绵力报娘子传习武艺的恩情。”
苏祈月撑着软塌塌的膀子,头磕得毫不含糊。
太子殿下倒是高看这小宫女一眼了。
这时候苏祈月终于像一个暗中生存多年,处心积虑要报仇所以揣摩了上位者心思的佞臣。
连兰时都对她这变脸的功夫叹为观止,真可是个人才。
“倒还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得罪我。”
因为你心善啊傻阿宛,太子殿下可不想好不容易谋划来的见面时光都消磨在这里,时不时嘶一声,提醒兰时自己还受着伤。
“你不必如此。”兰时拖着太子,将苏祈月的胳膊接了回去。
“我自有我的打算,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你也不必心焦,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一时半刻吗?你在里头稳住了,外头的探花郎才能心无旁骛。”
探花郎,苏祈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狂喜,原来姐姐还好好活着,不光如此,还入仕成了探花郎。
兰时今日是自己选择走过来的,一时半刻甩不掉太子,只得将他扶稳了朝外走。
“今日这一遭,还是不能轻易放过你。”兰时推门时,并未回头,吩咐道:“罚你将这藏书楼收拾干净,再在这里守上一夜。”
说完拢好太子殿下的厚裘,脚上使力将太子殿下丢在门口的风灯抛起来,牢牢接住。
“殿下为了诓我还是下本,连个侍从都不带!”
带累她现在还要将太子送回东宫去。
“阿宛,这一场阳谋,可是你情我愿的,如今你再说什么心狠的硬话,我可就不信了。”
这一场,他可是把所有东西都明明白白的摆到台面上,赌的就是他在兰时心中的那点位置。
看看看看,拿自己做诱饵的好处,立竿见影!
兰时嘴上说的再冷漠,保持距离的事做得再多,一听他要以身涉险,还是来救他了!
“太子殿下还是信吧,兰时从没骗过你,咱们上一世走到最后并不融洽,如今及时止损有什么不对?你如今放不下手,难道不是因为记忆残缺与不甘心吗?”
如今各个事都朝着她的预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成为这个中变数!
带累着兰时排兵布阵之余,还不得不抽出时间来想想太子殿下。
“阿宛!谁说我们不融洽的?我京城等着你凯旋,肠子都快呕出来了,我还等着与你白头偕老,并册史书!”
可他只等回了一副棺椁!
前世今生事,只这一件,他怎么也无法对兰时说出口,那是他的梦魇,他哪里是不甘心,不过是已经失去过,如今愿意豁出一切去求一个圆满。
“殿下,前世你差点纳徐蓁为太子侧妃的事,我是听旁人提及才知晓的,我是你的枕边人,可我是最晚知道的。”
这事只是个引子。
“我在北境军与你之间左右为难,我的兄长为了我在京中坐得稳当,交了北境军半数军权,容许您与陛下安插监军左右军政,延误战机,满门战死。我的侄子们,还未及弱冠呢。”
这才是兰时心中的巨石,若是没有她的一意孤行,她的兄长们何至于被吴穆安插的监军束住手脚,临阵时被变了兵力排布,将大半的北境疆土拱手让人!
“萧褚胤,你让我如何能够再嫁一次?”
兰时将太子殿下扶正,双目通红,同太子殿下说最诛心的话,“今生我便是在乌苏河畔被突厥弩万箭穿心,也绝不允许北境军权旁落。”
太子殿下不顾身上的伤,将兰时揽进怀里,“我明白,我都明白,交给我,全都交给我。”
兰时哭得无声,这眼泪直直淌进了太子殿下心里,“姜兰时是北境的鹰,你只管放心飞向你的天,做北境军里一往无前的小将军,剩下的所有,初一哥哥都替你扛。”
只求兰时莫要再说一些万箭穿心的话了,哪有人再世为人不盼着自己长命百岁的。
“既然有这份机缘,那咱们就梦得大一些,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北境军里整整齐齐都是寿终正寝。”
太子殿下温柔地将兰时脸上的泪水拭去,“我心悦你,从来只悦你,但初一哥哥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留在北境也好,接管北境军也好,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好,你放手去做,初一哥哥做你在京城的盾,永远都是你的倚仗和退路。”
兰时半信半疑。
太子殿下展臂,“初一哥哥也从未骗过你啊。”
太子确定自己之前划过的伤不会再流血,那伤口不会弄脏兰时的衣服,将她背起来,两道影子映在雪上,在兰时一事上永远无法餍足的太子殿下,此刻竟然有些知足。
相濡以沫,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