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又说:“你这样的神童一定不会懂我们的痛苦。我的整个童年都被大卫·波佩尔占满了,哦,还有车尔尼。”
祁斯年眨了眨眼睛,曲着一条腿斜靠在栏杆上,说:“或许你不相信,我小时候曾冒充邻居举报过自己。”
白朗:“啊?”
祁斯年似乎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以此换来了短短半天不用拉琴的假期——我父亲很快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恶作剧。”
白朗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不自觉弯成了两道弧线,右侧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祁斯年抬起手把额前的头发向上拨,微笑着说:“我的童年也没有什么不同。所以,现在闲下来独自在家的时候,我更喜欢看书和做饭。”
白朗露出吃惊的神色:“你会做饭?”
祁斯年“嗯”了一声,没有立即回答,又喝了一口白朗端来的苏打水,才慢慢地说:“我家临着莱茵河,厨房窗子外面就有个湖泊,里面养着天鹅,平时很少有人。与其说喜欢做饭,不如说喜欢对着那样的美景做饭,会让人有一种格外的满足感。”
白朗的脑子里浮现出祁斯年站在风景如画的窗前的身影,即便只是依靠想象,他也知道那画面会有多么赏心悦目。
“真好,我就不会做饭。”白朗说,“别的中国留学生都做得一手好菜,我在美国的几年都得靠女神度日。”
“女神?”
“老干妈啦。别人我不知道,至少她是我的第一女神。”白朗自己都笑了,“除了我妈以外的。对了,我妈做牛肉酱的手艺天下一绝。你想不想尝一尝?”
祁斯年也轻轻笑了一下:“好。”
趁着气氛正好,白朗也学着他的样子曲起腿靠在墙上,好奇问道:“首席,你家现在还在瑞士?一个人住吗?”
祁斯年看向白朗,语气温柔:“嗯,我住在苏黎世。我父母都在日内瓦,没有住在一起。苏黎世离奥地利不远,往返萨尔茨堡也很方便,所以之前没考虑过搬家。”
“萨尔茨堡……”白朗喃喃重复了一遍。
祁斯年微笑着看他:“我的老师就在那里,过几天我要去看望他,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毕竟从音乐里听到的阿尔卑斯虽然很美,不用眼睛亲自看一看也总是让人遗憾的。”
白朗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点头道:“好啊。”
祁斯年把杯子里的柠檬水慢慢喝光,说:“萨尔茨堡附近的风景不错,可以好好玩一玩。把琴带上,我们直接从萨尔茨堡去威尼斯。”
白朗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更加期待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去萨尔茨堡看看。”
祁斯年问道:“喜欢莫扎特?”
“当然喜欢。”白朗答道,随后又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我喜欢,弗里德可是个莫扎特脑残粉。而且我一直很想见见埃尔德·阿莫先生——再收集一位大师的签名,将来把它裱在我的琴盒上。大提琴盒,你知道的,特别大。”
祁斯年松了松领结,闻言也笑出声来,伸手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师会喜欢你的。”
那并不是一个太惹人遐思的动作,但又透露着不一样的亲昵。
后来的氛围逐渐轻松起来,两人又聊了很多。白朗说起弗里德对莫扎特的痴迷,为了成为他的弟子,自己苦练莫扎特几乎每一首曲子,结果被弗里德痛批“都是噪音”,白朗以为自己肯定没戏的时候,弗里德却又让他以后每天都到琴房接受指导。祁斯年笑着听着,时不时伴着夜风给他几句回应。
白朗本来并不是腼腆乖巧的性子,相反,他爱玩爱闹,也喜欢很多属于年轻人的娱乐活动。只是面对祁斯年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安放自己的紧张情绪。直到这个晚上,他觉得祁斯年再也不是存在于想象中的高不可攀的偶像,他可以完全放松地面对他,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前辈一样。
最后两人一起回了酒店,白朗先下电梯。
分开前,白朗转身向祁斯年道晚安,祁斯年突然噙着笑意按住电梯门叫住了他,声音低沉,像是强忍笑意似的:“你好像还没告诉我,眼睛是怎么肿的?”
白朗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过了十几秒,电梯在眼前缓缓关闭,祁斯年含笑的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镜面的电梯门。
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颊通红,而眼睛不知怎么的,肿得像两只粉红色的馒头。
白朗缓缓蹲了下去,哀嚎一声,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作者有话说:
注:
[1]大卫·波佩尔:大提琴家。写了很多大提琴专用的练习曲,《高等大提琴教程》是大提琴学习必修课程之一。
[2]车尔尼:写了很多钢琴练习曲。想要学习钢琴是离不开车尔尼的。钢琴是全谱系的固定调乐器,一般来说,为了锻炼自己的音准,演奏家们都会多多少少学习一些钢琴曲目,白朗小时候也是学过钢琴的哦。
[3]萨尔茨堡:莫扎特的故乡,在德国和奥地利的交界那块,大名鼎鼎的莫扎特音乐学院就在那儿。
第11章 11柔板
白朗晃晃悠悠地回到房间,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祁斯年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因为听他的演奏而哭肿了眼睛。这实在不是一个成熟的演奏者会做出的反应,也显得有点软弱幼稚。
可如果因为这样而让自己与偶像的距离又近了一步,那怎么都是值得的。
白朗坚强地想道。
今天的祁斯年跟平日里的有些不一样,然而祁斯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不是对每个人都有这样恰到好处的温柔,白朗并不知道。有时候他会觉得祁斯年对别人都是很冷淡的,对自己却格外好一些。但他又怕那只是他的自作多情,也许祁斯年只是看在自己同为中国人,或是看在弗里德的面子上呢?
在白朗过去的人生二十几年里,从来没试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
时差加上剧烈波动的心绪,白朗以为自己这晚一定会失眠,没想到沾到枕头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还是熟悉的梦境。干净明亮的落地窗,染成薄荷绿的日光,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如同熔金一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