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年弯了弯嘴角:“那当然。”
白朗把视线转回祁斯年脸上,只觉得他的侧脸被日光勾勒得格外干净,纤长的睫毛随着笑容微微颤动,把所有温柔都敛进了眼底。这一刻,他的身形完美地嵌合进窗外的景色里,仿佛入了画一样。
白朗的心脏突然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我会画画就好了,如果我会画画,一定要把这画面用最美的颜色保留下来,让它终其一生留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会褪色。
*
蒸汽小火车沿着山路又行驶了大约十几分钟,停在了半山腰的一个站点。祁斯年带着白朗下了车。
白朗站在站台上回头望去,只见那对老夫妇依然坐在车厢的最后排,留着络腮胡的老先生与白朗对上视线,伸手摘下帽子点头微笑致意。
小火车很快载着他们远去,白朗透过车后方的玻璃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退后几步看向白雪皑皑的山顶,问道:“他们住在更上面?”
祁斯年也回过头去,说:“这对夫妇在山顶开着一个咖啡店,为滑雪爱好者提供休憩的场所。夏天是淡季,没有雪,也没人上山,老先生就带着太太四处游玩。年年如此。”
白朗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也太美好了吧。”
“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这里滑雪。”祁斯年没有说什么,只帮他调整了一下手里粉红色的花束,说:“有点蔫了。走吧,我们去老师那里找个花瓶把它插起来。”
出了车站,温度又低了一些,在盛夏的天气也让人觉得有些寒冷。白朗低头走着,脑子里那对夫妇融在阳光里的背影依然深刻。以前在北美的时候总觉得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练琴。想要成为优秀的演奏家,想要为被瞧不起的国人争一口气,想要追上偶像的脚步,他一刻也不敢放松。然而现在看到这里的人们,又似乎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错,简直让人羡慕。
可是转念一想,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已经站在了偶像的身边,这已经是许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这一回只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一栋漂亮的淡灰色别墅。那别墅看起来并不豪华,门前的大片草原上,一只萨摩耶和一只金毛在肆意奔跑打闹,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湖泊,水边一圈都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
白朗被两只漂亮的大型犬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只听见祁斯年喊了一声:“guten tag,ellder.”
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是白朗无数次在屏幕里见过的音乐家埃尔德·阿莫。此时的他与舞台上西装笔挺的英俊绅士不同,淡色毛衣宽松,鼻子上挂着眼镜,手里还拿着份报纸,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独居老人。
白朗本能站直了,也跟着喊了一声:“guten tag,herr armo.”
里面的人放下手里的报纸,抬头打量了白朗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德语。白朗听不懂,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祁斯年一下子笑了,点点头回答了。随后伸手,用手心抵着白朗的背,说:“走吧,进去了。”
埃尔德·阿莫已经先进了门,白朗落在后面,有些紧张地揪住祁斯年的袖子,说:“阿莫先生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祁斯年露出无奈的表情:“没有,老师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白朗的心安了一半,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德语。这种孤身一人语言不通的感觉,总是让他想起多年前初到北美求学的时光——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的多,祁斯年脱下外套,进厨房帮埃尔德·阿莫准备点心。白朗也想站起来帮忙,却被祁斯年阻止了,说他是客人,让他在客厅随意参观。
厨房里传来祁斯年与埃尔德·阿莫的交谈声,白朗也不方便去打扰这对师徒,一个人打量起这间客厅起来。
客厅的布置是典型的北欧风,简约有格调,除了沙发、柜子、电视这样常见的家具以外,有近一半的空间用来摆放乐器。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以及各种铜管和木管依次排放,看起来颇为壮观。
而作为一个大提琴演奏者,白朗自然格外留意那把静静固定在提琴架上的大提琴。面板的云杉木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纹理随着光线变化,琴头的涡卷精美而古朴,即便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也处处留着岁月的痕迹。一看就是古董。
白朗难掩好奇,绕到琴身右侧,果然在底部找到一个模糊的花体字母——“montagnana”。
霎时间,白朗暗中咋舌,立刻缩回手,乖乖站到一边,再也不敢碰这里所有的乐器一下——毕竟卖了他都买不起这一个琴码。
他转了个身去看柜子上的相框。这里面几乎都是埃尔德·阿莫和各位音乐家的合影留念,在这其中,白朗还发现了不少祁斯年的照片。
捧着奖杯的、穿着燕尾服站在镁光灯下的、还有与各种音乐家合影的……都是祁斯年。白朗没见过的,少年时期的祁斯年。
祁斯年是等比长大的类型,小时候的他除了身高不如现在那么高,眉眼间已经很有现在的男神影子,不见多少稚气和青涩。
“怎么小时候就这么帅啊。”白朗喃喃道,“真是没天理。”
“很帅吗?”祁斯年从身后走来,把手里的茶壶放在茶几上,站到白朗的身边,跟他一起看那些照片,“那时候有点瘦。”
“不会啊,我觉得很帅。”白朗拿起其中一个相框,仔细看了几眼,又转头去看祁斯年:“这时候你几岁?”
照片上的祁斯年握着小提琴,神态放松,在一群半大的少年里显得安静而沉着,极为惹眼。
祁斯年很认真地想了想:“十三四岁吧。我记得是伊丽莎白大赛的时候。”
白朗有些不敢相信:“你那么小就参加伊丽莎白大赛?”
“不算小。”祁斯年笑着说,“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女生比我小一个月。”
白朗依然惊叹:“那也很厉害了好不好。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没决定要不要考音乐学院,你们这些‘别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在国际赛事上展露头角了。首席,你真是太优秀了。”
祁斯年看向他,眼睛里盛满了柔和的光芒:“谢谢你的夸奖。”
白朗又看了一圈,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要是能像你这么优秀,我妈一定能乐死。我爸爸原本就不同意我考音乐学院,他还是希望我好好上学,将来考个公务员。偏偏我那时候也进入了倦怠期,不愿意练琴。”
祁斯年的声音平缓:“原来你也会有不想练琴的时候?”
白朗说:“当然啦。小时候本以为自己天赋不错,后来知道了很多像您这样的音乐神童,从小拿奖拿到手软,觉得自己努力一辈子都赶不上。”
祁斯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音乐是自由的,奖项不该是评判的唯一标准。更何况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你几岁?”
白朗愣了一下,祁斯年抬起手,在自己的大腿边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那时候你还是个迷你的小朋友,maestro bai。十几年的时间,你考上了茱莉亚,又跨越了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你已经追上我了。”
作者有话说:
注:
[1]montagnana:这是1733年左右的一位制琴师的姓氏,存世的琴算得上是极品,每一把都有名字,纷纷被各大著名音乐家拍卖获得。马友友现在使用的大提琴就出自这位制琴师之手,据说价值3000w美元。
(大提琴小提琴都是越旧的音色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