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霓把这事向秦始皇一提,秦始皇略一沉思:“建牲籍,将交|配之公牲、母牲及后裔登记在案,再以刻字铁环铸牛角之上, 以作分辨, 避免其乱|伦。五代之后, 方可再度交|配。每一公牲连续使用两岁, 便调去邻郡交换新公牲。”
陛下一令之下, 自然是底下官员开始忙碌,与他, 与国师都无关。
国师带着辛苦遭受剖腹产的母牛和还没够配种年龄的神胎小牛回到自己的住所,余下那九头小牛便有宦人带走, 去尽心饲养,它们虽然不用一天交|配三次那么辛苦,但是等十七个月时,也依然要为大秦畜牧业贡献自己的一份精力呢。
才刚坐下, 青霓鼻端就嗅到了一股清香, 清浅悠扬。抬首,便见尽职尽责的张姬端着一盏清茶行了过来,放至她案上。
是清茶,不是茶汤。从墨家矩子那儿引进的新饮品, 喝法自然也照着她的说法用泡的, 阴差阳错, 倒是令泡茶之法比原先历史早出现了一千五百年。
青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还没沾唇,先进了系统背包。
系统纳闷:“一年前你不是还吃鱼丸,喝秦朝的酒吗,现在怎么谨慎起来了?”
“我一年前那时候还是有些心大了,当时没反应过来,万一吃食有问题,我被放倒了,岂不是被拆穿神女身份?从今天开始,我要么不吃不喝,要么就把吃食扔背包格子,绝对不给它们过喉咙口的机会!”
向系统解释完,青霓将茶杯轻轻往桌上一磕,微垂的眼睑抬起,神女凝视张良,“吾还以为,汝会径直离去。”
张良没听明白。
神女的视线落在他手指尖上——就是那只握着匕首,替牛剖腹的手,意味深长道:“牛多则利耕,地多则利粮,粮多则利农,农多,则天下安。”
张良仿佛猛地惊醒那般,脸色促然一变。
牛是秦的牛,牛生的牛也是秦的牛,这些牛多了,发送给秦的黔首,他们会不感激?秦的民心会不增长?
换而言之,他帮秦了?!
宛若晴天霹雳,张良整个人都石化了。
雪貂恍然大悟,“这是不是所谓的口嫌体正直?”
这话是它说出来的,张良也听见了。
雪貂说完,抬头一看,貂尾巴条件反射停止摆动,从耳朵尖尖懵逼到尾巴根,脑电波联系了青霓,“张良他怎么了?”
要说刚才还像一座石像,现在就像是漫画里一阵风吹过,石像哗啦啦坍塌成碎石堆的样子。
“被打击到了。”青霓低头喝茶,掩住抽搐的嘴角。
口嫌体正直这话虽然很现代化,可放在刚才的语境,很轻易就能猜出“嫌”是嫌弃的嫌,而猜出这个,一整句话也就能连猜带蒙理解意思了。
系统让张良听到这个形容,那不是往人家伤口撒盐吗?
这时,更大的那团“盐巴”——始皇帝来了,一直很谨慎的张良此刻却默不作声转身就离开,连一个礼都没有给始皇帝行,两人错身而过,始皇帝脸上刹那间闪过不愉。
甚少作声的神女忽然出声:“陛下寻吾何事?”
……先生不希望他怪罪那官奴婢?始皇帝意识到了这一点,迅速做出利益对比,果断将那毫无上下尊卑的女侍抛之脑后,跽坐到青霓对面,“政有一事,欲请教先生。”
“陛下请说。”
*
张良独自走在园中,不知道从园这头走到园那头走到第几次了。
他思绪乱糟糟的。
以神女的法力,难道真的没办法让坐骑顺利生产,非要他去剖开母牛腹部吗?当然不可能!神女让他亲自操作,必有深意。
到底什么深意,什么布局,什么算计,张良没有半点头绪,但至少他深刻明白一点——他一直都清楚,那头牛对于秦的农事有多大作用。
无论神女能不能用法力让母牛顺利生产,他亲手给母牛做接生是无可辩解的事实。
难道他居然对秦没那么大仇恨?!
张良微不可查地摇头,强行理智下来,审视自己的内心,很快,他得出结论:不是。
可同时,他又得出结论:接生时,他并非释然秦灭韩,也与什么对农人的愧疚无关,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当时脑子里不存一丝半缕旁的心思,不记得韩,不记得母牛事关秦的民生,就是简简单单去做那一件事,没有任何属于谋士的算计。
张良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不管怎么样,他确实为秦做了一件事——哪怕是无足轻重,他做不做结果都不会变的事。
一想到这个,张良就心塞了,他坐在假山之后,倚靠山石,把自己埋进阴影里。
心塞塞。
自闭。
迷迷糊糊睡过去,天地为庐,鸟儿落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将张良惊醒,望着天边鱼肚白,才惊觉自己睡了一晚上。
整整一晚上始皇帝那边都没有拿他问罪昨夜的不敬……
张良立刻明白了,必然是神女将此事替他挡了下来。
他又欠了神女一个人情。加上之前为农人恳求那次,就是两个人情了。
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欠了两个人情?
张良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复杂。
他是不是就不该来国师身边?
系统那边忽然收到技能反馈的信息,瞅准青霓和始皇帝谈话的空隙,在她识海里慌慌张张:“衣衣不好了!刚才技能反馈,张良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了。”
青霓眼眸一凝,抬起手端了茶盏,放到唇边假装喝茶。始皇帝适时止住即将开口的下一句话,而这时候也没有端茶送客的说法,他便平静地等着神女抿完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