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扒了一大口米饭到嘴里。
“本来我拒绝了,但他问我爱不爱你,我就有点犹豫。”沉念单手托腮,注视着张春平,“那你爱我吗?”
男人抬起头看着沉念眼睛,“我爱你”这叁个字说得毫不迟疑。饭已经吃完,他索性把碗往前推了推,将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其实不管你劝不劝我,那都是你。你的想法、你的纠结、你的顾虑都是你,无论你是出于尊重不愿意劝我,还是顾及我的安全希望我可以停下,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因为你怎样选择我都能够理解。”
沉念垂眸,“我怕这对你不公平。”
“即便有不公平,也是我心甘情愿承受的。你没许诺我什么,更没对不起我什么,我一个身体和灵魂都自由的成年人,如果受不了还不愿叫停,那只能说是‘自作自受’。我当然希望你爱我,更希望你永远爱我,但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沉念,你对我的真心,我一直可以感受得到。在我最最难熬的时候,你陪我一起走过来,那种精神上的支撑,胜过千言万语。你对我的好并不抽象,它很具体。往往有可能会失去的东西才更让人珍惜,正因为知道爱会流逝,当下的每一刻才显得格外珍贵。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和我一起生活,那我接受就是,人不能太过贪心,我从你这里得到的已经很多了。”
张春平虽然健谈但很少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沉念没想到在这段关系中他竟然比自己更通透。但不够通透也没什么,至少说明她对张春平付出了真心,因为在乎所以顾虑重重。
“其实就算我劝你不要继续调查你也不会停手对吧?”
“这不仅仅是我的工作,还是我存在的意义…”人们很爱把上世纪最后十年称为新闻业的“黄金时代”,认为从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新闻业的勃兴是个体层面的青春和理想主义叙事与新闻改革大叙事的结合?2。2010年的今天,新闻业的的确确在衰落,黄金时代的绚丽泡沫破碎在众人眼前,无数新闻人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开这个行业。人们说着“新闻已死”,但一代新闻人的理想和精神并为死去,无论是陆锦萍、陈旭东还是张春平,他们依旧不愿妥协,只要尚有一口气就打定主意要和阻碍民众获知真相的势力对抗到底。
这样的张春平是发光的。
这样的他如何让她不爱?
“死去”的爱情在这一刻好似被重新点燃,她又想起最初是为何被张春平所吸引。
她偏爱张春平面对已知危险时的那种从容。
不得不说,无所畏惧的确是种让人着迷的气质,这种气质是无法伪装的。
白润泽问她是否爱张春平的同时也在她心中埋下一颗雷,如果张春平爱她,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那他就不该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在使命和信仰面前,爱情算什么呢?
简媜在《四月裂帛》中写过这样一段话,“你们都航行于真理的海,沿着不同的鲸路。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她爱她的扁舟甚于爱你,犹如你爱你的船甚于爱她。如果你为她而舍船,在她眼中你不再尊贵,如果她为你而弃舟,她将以一生的悔恨折磨自己…如果她在你心中仍然美丽,就是因为这一身永不妥协的探索与勇于迎战的清白足自美丽…你当理解她必须追寻自己的路,她住在那寒碜的磨坊,无一日不在负轭、磨粮,你要体会,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不可指认、不能执着的万有——让虚空遍满琉璃珍珠,让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让一介生命甘心以粉身碎骨的万有;如同你或者为了光耀你所信靠的,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她怎么在自己的选择里粉碎,正如她眼睁睁看你七年。”
此时的沉念以为自己可以看着张春平如一个战士般死在自己的战场,以为那是一个勇者最大的荣耀,却没想过当那样的一幕真正发生在眼前时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冲击,让她如何痛不欲生。
两人吃过饭,张春平打扫完厨房才去洗澡。家里只有一个浴室,他洗澡时沉念就在卧室看书,然而看了半天也只翻过两页,思绪全然无法集中。
卫生间水流声停了一下,接着是沐浴露盖子被打开的声音。
沉念可以想像他修长带着薄茧的手如何抚摸上坚实的胸膛和背脊,白色的绵密泡沫将他包裹……
她将书合上放到一边,起身走到浴室将门推开。
两人同居大半年,早已进化到老夫老妻模式,无论上厕所还是洗澡都不会锁门。
张春平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进来。
……
水流声重又响起,氤氲的雾气将狭小的浴室填满。
不加掩饰的放荡呻吟和克制的粗重喘息交织成缠绵的情欲之网将二人笼罩其间。
攀上顶峰的那一刻,烟花在身体深处绽放,沉念忍不住想,原来这就是先有爱再有欲望吗。
……
——
52、李红涛,“点燃理想的日子”:新闻界怀旧中的“黄金时代”神话,国际新闻界,20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