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东西, 叫轴承, ”赵士程指着图纸, 给他讲解着其中关窍, “外边的圈,和中间的圈,用滚柱卡住,这样的东西,放在车轴上,会让各种马车牛车更省力,寿命更长,也更稳定。”
“看起来很简单,你的意思是,咱们的钢水,全都做成这个?”种彦崇觉得有些可惜。
“暂时只能如此,先用模具铸造,再组装,”赵士程已经有所准备,“到时,外环、内环、滚针、组装都要多招些人,分别来做。”
种彦崇觉得没有必要:“这东西如此简单,还用得着担心泄露么?”
赵士程摇头:“我只是让人积累一点流水线和标准化的经验,以后咱们肯定需要很多管理方面的人手,先备着便是。”
他本来是想用小球来做轴承的滚珠,但又立刻想到如今的钢达不到这种水平,所以还是用滚柱的来增加受力,延长寿命比较好,他的钢铁炉子需要收入,才能良性发展,不可能一直烧钱。
种彦崇虽觉可惜,还是没有反对——虎头说的都是对的。
……
接下来的几日,赵虎头跟进了轴承的制作,这东西并不复杂,在没有市场竞争的情况下,要求也不高,滚得动就好,怎么都比那马车上容易断裂的木轴好用无数倍的。
就是的良品率不行,误差较大,铁圈和铁柱的圆都不是那么标准,但凑合用了,反正放在马车上,使用时间长了,会自动磨成正圆,就和后世五六十年代火车的铁轮一样,出厂不圆,铁轨上跑久了,就圆了。
而山水则很快为这些轴承找到了出路,她没有直接去给那些车匠们兜售,而是拿着轴承,去定制了十几辆两轮的小拖车——七里坡的码头到村子里,还是有几百米的距离,村人每天挑着煤炭羊毛来往也是疲惫,有好处当然要先自己用。
如她所料,在十几辆小拖车还没等做出来,密州车行的匠人和户主们就已经发现了它的好用,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这是什么东西,在哪里可以买到。
山水当然是托词在海外买的,至于剩下的货,要存着自己用呢,要是想买,得等她再去找那海商。
赵士程觉得山水真是越来越有能动性了。
而这时,他们在密州的人手来报,那位去年遇到过的海外船主,终于又来到密州了。
……
八月,一艘大船顺着东南季风,缓缓停靠在了密州的市舶司港口,港口的官员依次清点了船上带来的香料、象牙、珊瑚,还有一大船的——外文书籍?
从海外万里而来的船长哈桑包着头巾,披着黑袍,对于那位港口小吏的疑惑报以微笑:“尊敬的宋国人,这是去岁一位宋人向我们购买的货物,他想要大食的书籍,这是我们将要交易的货物。”
小吏一边在心中耻笑居然会有人买蛮夷之书,一边觉得这船长脑子里肯定都是头巾,居然用这些鸟语杂书来占据宝贵无比的远海货仓。
哈桑从小吏的神情中看出他的不屑,但神情依然谦和,对于一个远洋船长来说,交易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每年冒着巨大风险从巴士拉来到密州,不就是为了赚取利益么。
将象牙香料等物卖给市舶司后,哈桑便淡定地在板桥镇的侨居区,等待着买家上门。
他并没有等太久,几乎是到达的第三天,去见过的那位女子便送来书信,约他在一处茶室见面。
“尊贵的夫人,很高兴见到你,”哈桑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子而轻视,他拿出一张与着不太工整的中文单子,“这是我这次带来的书籍,您看看哪些是您需要的。”
山水接过对方递来的单子,上边有很多名字,粗粗一数,有上百本,她一本也未见过,不知内容。
于是她平静地将单子放在一旁,温和道:“这些,吾全要了。”
“尊贵的夫人,”哈桑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但书籍是昂贵的,在我出生的国度,伟大的哈里发曾立下规矩,每有一人翻译出外文书籍,便赏赐给他等重的黄金,那么,夫人您愿意为了这些书籍,付出多少代价呢?”
“哈桑船长,您应该知晓,我朝的书籍如星海一般的庞大,书籍在您的国度,与我朝,不会是同一种价钱。”山水不动声色地道。
“不,知识是无价的,更何况,我的船从大食的巴士拉一路历尽风险,才来到这里,为此,我空出了两个货仓,您知道这意味着我损失了多少么?不仅如此,我为了收集这些书籍,我花费了大价钱去尼采米亚大学找尊贵的教士们抄写,这些,都是我为了知识付出的价钱,您呢,您又能为知识付出什么?”哈桑虔诚地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价格呢?”山水平静地问。
哈桑微笑道:“我想知道,您拿出的药剂,是什么配方。”
为那种神奇的药物,极为有效,他询问过了尼采米亚大学所有的医师和炼金术士们,他们都无法分辨出其中的配方,但是确定这不是什么大黄之类的植物药材,而是一种矿物。
一旦知道配方,他就将在自己的家族中立下天大的功劳。
山水摇头道:“如果仅仅是这百来本书籍,它们配不上你说的价格。”
哈桑反对:“当然不止这些,您稍等。”
他拍了拍掌,身边的护卫很快出门,然后,茶室一阵喧嚣,几名黑袍护卫拖着一个身材单薄,胡须拉喳的男人走进茶室,将那散发着酸臭味的男人按在地上。
山水微微皱眉,疑惑地看着哈桑。
“这是我买来的绿衣大食战俘,他出生于航海世家,是家族精心培养的子嗣,精通希腊语、拉丁语和宋文,只要有他在,就可以翻译你们想要的所有书籍,这不是比那些书文更有用么?”哈桑微笑着问,“如果您想购买他,那么,我需要配方,如果您只要书籍,那么,我的船上,有五本已经翻译成宋文的书籍——您别觉得少,时间紧迫,我能翻译那么多,已经用尽全力了。”
所以,就在他纠结找不到人翻译时,在奴隶群里发现这么个翻译工具人后,简直欣喜若狂,更让他开心的事情是,这家伙是他们在远东航线的竞争对家,他们的家族已经和那可恨的法蒂玛王朝一起战败,几乎要保不住红海,他如今将这个男人送到远东,他的家族就不可能再找到他、赎回他了。
山水瞬间心动了,以她对公子的了解,这种可以翻译书籍的人才公子是绝对需要的,一张方子对公子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公子早就说过,在赚上几年钱后,就把方子发出去,造福百姓。
不过,不能那么快答应。
山水微微一笑,拿出一盒脂膏,递过去:“你看,这种东西,又值多少……不是用来吃的,用来涂抹手、脸,试试。”
哈桑依言而行,常年出海,他手上有许多裂口,那海风之中拖曳帆绳、常年与咸水为伍留下,这种疼痛再所难免。
于是他沾了一点,涂于手上……
数息之后,哈桑船长陷入沉默,他手指颤抖,神色青白,有心想问,这个配方可不可以给,但张了张口,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的老家呼罗珊气候干燥,冬季湿冷,常年风沙,这种东西,和先前的药品完全不同,药品一年也不上几次,这脂膏且不说它对手裂的作用,便是冬季给妻子的脸手上涂抹一下,也是神物,更不必说这玩意要是卖到东罗马的贵妇城中,会生出怎样的惊涛骇浪了。
它,会成为比丝绸茶叶还要畅销的货物,在巴格达,能换来同等重量的黄金!
这东西一拿出来,哈桑就知道,自己败了,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商议价格的能力,他只能的试探地问道:“我能用等重的书籍,来换这种药物么?”
山水微笑着问:“不用配方了?”
哈桑正色道:“尊贵的夫人,与您的合作,远比配方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