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蜂窝煤炉如今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宗室里也有曾经贫穷过继来的偏远宗室,大家揉面的揉面,升火的升火,费了大半天的功夫,错过了午饭,但终于在夕阳落下之前,把晚饭给折腾出来,每个人都吃到了。
开垦土地是十分辛苦的事情,辽军凶悍,若是做不到要求的量,便不给食物,逼得人几乎上吊,但好在,他们并不禁止这些宗室们出门采购——他们到底是富贵人家,虽然没带什么大件财物,可怎么也有一些玉簪、玉佩、荷包里也有些金锞子。
用这些东西,他们不但换到了粮食,有钱的,还去辽泽的酒楼吃了顿好的。
赵士程则拿着五哥的钱,去买了头小牛。
“为什么不买大牛呢?”赵士街困惑。
“大牛钱不够啊。”
“可我不会养牛啊。”
“我还雇了个养牛的流民,不然怎么会买不起大牛。”赵士程安抚着兄长。
赵士街终于欣喜起来:“那他能帮我做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弟弟背后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七弟,你这是……”
“看他无父无母,又会放牛,会农活,来指点一下咱们呗,大工咱们可养不起,”赵士程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行了,有不懂的问他,我先走了。”
“你去哪里?”赵士街惶恐地拉住弟弟的手。
“刚刚看到一个故人,约我去谈谈,天黑就回来,别怕啊,别怕。”
看弟弟走了,赵士街便和这个小孩说起话来。
小孩子叫阿吉,是在老家城破后,金人掠劫的幸存者,和爷爷一起逃亡过来,爷爷把他一路的送到辽阳,看那里是前线,又跟着陈大人的指点,一路带他来了辽泽,但他爷爷到底身体不行了,没多久就去了。
他想参加常胜军,太矮被刷了下来。
“你这么小,怎么还去从军?”赵士街善心萌发,“是没活路么?”
“你在胡说什么!”阿吉白了他一眼,“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都被拉去了老虎学堂,上午学字,下午做活,一日有两餐,哪里会没活路?”
“那你……”
“你弟弟才华不错,让城守看上了,要调他去府衙当差,这才能让我照顾你,”那阿吉随意道,“放心吧,有我在,保你在这过得顺心。”
……
陈行舟在远处看着师尊安慰那憨憨的兄长,轻轻挑眉,他连夜从辽阳过来,师父不怜惜他辛苦也就罢了,还把他抛在一边置之不理,真是让人难受啊——
但是在看到师父过来,且温和地说一句“舟儿辛苦了!”后,陈行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轻咳一声:“师父说哪里话,这都是舟儿应该做的。”
郭药师在一边按住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忍不住道:“老陈你这自称在信里用用也就罢了,在小公子面前说这话,不觉得肉麻么?”
陈行舟转头冷冷地凝视他。
郭药师被那杀气所镇,不由噤声。
赵士程微笑道:“辽泽城,我还是第一次来,舟儿陪我走走。”
“是!”陈行舟瞬间恢复温柔,“师父,走这边。”
一行人顺着小村落走在土渣铺平的道路上,不时有一轮或者两轮的推车经过,陈行舟指道:“这条路是通往新码头,如今辽泽的港口已经扩建了三次,能停泊二十艘大船,六十多小船,主要进口的是大宋的粮食,出口铁器、轴承,还有碳石,辽东的羊毛纺织也是大户,通过熟女真,我们常用毛料换他们的牛马,用来开垦辽泽。”
“如今辽泽城已经有十万顷,一年一熟,能供养周围数十州的户口,但若用于修筑城防、道路,那便还有些不足,需得从南边购入粮食。”陈行舟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谦和,“前些日子,药师带兵南下,金人以为有机可趁,但辽东防守森严,攻城两月不下,最后只能退去。”
他们漫步在辽泽城里,听着整个城市的细节。
近十年来,这里已经取代辽阳,成为辽东最大的城市,人口富足,粮食无缺,海船不但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还有组织起船队,出海捕鱼,渤海的鱼群不少,有了鱼,便能让更多的人去做费力气的苦工。
在密州的大力支持下,这里已经有了基本的工业,生产的布和铁在辽东和燕京都极受欢迎,他们大力出口木材,换取粮食,另外,还将一部分流民送到了夷州岛,在那里种甘蔗。
正是靠着这里的工业基础,他们才有钱财在金人的猛攻下支持到如今,而且因为总是无功而返,金军如今对辽东的攻势渐缓,反而大力攻打辽国的上京和中京。
在他的治下,户口数几乎每年都有一到两成的上涨,在他治理下,如今辽东已经近一百万户的人口,流民已经不只包含辽东,还有中京、上京躲避战乱而来的人口。
“因为人口不足,金人的攻势也不能持久,所以战绩不佳……”他娓娓道来,“只是辽东底子太差,而徒弟才能有限,如今也只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且辽东种族复杂,各族都有心思,梁王到底没什么人君之相,好在常胜军成形后,我们已经能压住各族异心,暂时把他们拧起来。”
他在辽东人望很高,不少人私下让他称王,他都置之不理。
“那些人眼界可太低了,”说到这,陈行舟眉宇间自带了一股轻蔑,“我要做的事情,是千年未有之变,是天下为公之道,只称王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王朝轮回罢了。”
什么叫成就啊,把一片荒泽野地,建成一个个人人饱食之地,受无数人感激爱戴,那成就感,岂是每天的勾心斗角、征粮索地能比的?
赵士程忍不住微笑:“真好,便是我亲自来,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
陈行舟骤然红了脸,连连摆手:“师父别这样夸我,辽东能有这样的成就,全是您给钱大方,老实说,这些年,我有时要钱,要起来的自己都害怕。”
但是师尊都给了,从不迟疑,排除万难地相信他,丝毫不怕他起兵自立。
君以国士待他,他又岂能不能报之?
“舟儿,你这次收大宋宗室,你爹那边……”赵士程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陈行舟轻咳一声:“他看了皇帝亲手写的合议条款,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人老了,承受力就是差些。”
赵士程微笑点头,正要说话,便听徒弟热情道:“师父,你能多待几天么?”
“这……”看着徒弟期待的眼眸,赵士程无奈道,“怕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