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干摸了摸手上丝绸袖子,指着道:“这是江南湖丝,一匹能换一枚大冬珠,还有这茶叶,一斤便是一只肥羊,还有那些玻璃、药物,把咱们会宁府所有能动的牲口全卖掉,也只能换二十几箱。”
宗雄笑了:“不错,这些好东西,咱们买不起,却不耽搁去抢。”
宗干也笑了:“是啊,我与兀术说起,他那模样,恨不得立刻放马南山,将那些大小城池全攻破,活人掠为奴仆,家财装上战马。”
“放马南山,南山是什么地方,很富有么?”宗雄也好奇问。
“不知,随意看到的一个成语,中原之人说话便是如此。”宗干做为一个在大宋生活过,并且接触了许多中原高层的人物,从回来之后,就那边十分有兴趣,一有空就看书,如今能读会写,自认已经是个有文采的女真人了。
“听说中原人极为聪明,到处都是会手艺的匠人,”宗雄也畅想着南下之景,“那些女人、金帛、玻璃、药材,只要拿下,便应有尽有,真是想想,就忍不住立刻过去。”
宗干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可若是抢了,以后这些东西便没有了。”
宗雄奇怪道:“怎会没有,让那些匠人给咱们当奴隶,若是不做,便用鞭子抽,若还是不做,便杀了。”
宗干道:“可那些东西,要用江南的丝、青州的匠人、河东的碳、还有福州的船,只有匠人,是做不出来的。”
宗雄沉默了,这种规模的商业行为,超过他的理解范围。
“那城中皇帝,还不愿投降么?”宗雄转移话题。
“这皇帝虽然昏庸,但却是个有胆的,愿意上城激励士气,一起喝雪水,吃马肉,否则哪能守如此久,”宗干把自己铁柱腿重新绑紧,站起身道,“但也就是这两日了,可惜辽朝居然重新拥立了魏王,而这位天祚皇帝居然默认了,否则辽国剩下诸部,必然望风而降了。”
“想是这位已经知道下场,不愿做亡国之君吧?”宗雄没有去扶自己那位表弟,而是跟着他走出帐篷,看到远处黄龙府那不算太高的城墙。
与此地的风平浪静不同,那边,正杀声震天。
一队队仆军正拼命顺着云梯攀爬,城上的弓箭手早就用光了箭矢,正用石头攻击着攻城的猛士,只要有一支仆军在城墙上站稳,其后便能源源不断送上士卒,然后占领城头,到时士气崩塌,便能攻而破之。
“对了,最近有探子来报,辽东似乎有些动作,”宗干突然道,“似乎聚集了两万兵马,想要攻打我部。”
“那我这病可得快些好,”宗雄不由得大喜,“他们若是守城,上下一心,咱们要想打下,必然伤亡惨重,可要是摆明了车马,那可就容易极了。”
要知道,便是最精锐的辽军,也经不住他们金军来回数次冲杀,便会阵形溃散,丢盔弃甲。
“我不这么看,”宗干叹息道,“那辽东之主,素来谨慎,若无凭依,不会妄动,这次来犯,必然是有所倚仗。”
“但他们能倚仗什么?”
宗干默然,他也不清楚。
就在两人静看远方攻城之时,突然间,远方传来巨大的欢呼之声。
无数士卒像蚂蚁一般很快爬上墙头,又蜂拥而下。
而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的铁骑们,也发出巨大的咆哮,举起大旗,冲入被撞开的城门之中。
黄龙府,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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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口中的辽东大军正在路上。
郭药师其实不太愿意出战:“这两万骑兵是咱们辽东的老底,一次全带出来了,老陈一定是吃错了药,一旦出事,他得缩城里至少三年。”
特母哥不这样认为:“金人凶悍,若不竭尽全力,而像其它部族那般每次出兵都有所保留,还不如不打。”
“但是你也知晓,这些两万多战马耗费有多大,辽东这些年赚的钱,几乎全砸这了,”郭药师冷笑道,“他就是在赌,想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好待价而沽,我还能不知道他?这小子自从来了辽东,就怕功高震主,想着办法证明自己忠心……”
“功高震主,”特母有些疑惑地问,“震哪个主?”
“反正不是撒鸾这个主。”郭药师冷哼道。
特母哥叹息:“唉,这种事情,你们如今都不掩饰一下么?”
“怎么,太保大人要给梁王出头啊?”郭药师揶揄道。
“我倒是想,但殿下都不反对了,我能出什么头,”特母哥无奈道,“总不能把殿下绑去了自立为王吧?这十几年,我也想通了,大辽能顶几日是几日,殿下不是个当皇帝的料,硬让他上位,怕是害了他,随他去吧。”
十几年来,大家一起经营起那么大的基业,早就把辽东当成自己的家,梁王殿下也被陈相护得安稳,他能指望的也就是燕京那边的魏王能稳住,哪怕如西夏那般当个番国,就算最大的指望了。
当时,大宋太子上位时,陈相便已经给他们摊牌,承认梁王和他在建立辽东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辽东以后的事情,绝不会隐瞒他们,会尽可能地给辽国争一块番国之地。
特母哥当时的心情很激动,但却又像大石落了地,他其实早就奇怪陈行舟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梁王,难过是真难过,但这结果不算最坏的,便也接受了。
“这次进攻,不是为了歼灭金军,而是打一场胜仗,最好把陛下的尸体抢回来,激励大辽子民的士气,”郭药师心有成算,“达到目的便退,不要恋战。”
特母哥提醒他:“陛下还没死!”
郭药师大惊:“你还要抢个活的回去,当咱皇帝?”
特母哥白了他一眼。
这狗东西,明明什么都懂,却硬是要将话都讲明白,和陈相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
……
同路上,岳飞与韩世忠部做为后军,正骑着战马,行进在奔赴战场的路上。
他们与郭药师走的不是一条路,辽阳到黄龙,有八百余里,他手下将士们带着铠甲,被张荣的水军沿辽河往上,四百余里处驻守,做为接应。
这一路上,岳飞才见识到什么的是真正的千里无人烟。因着十余年绵延的战乱,这辽河腹地白骨遍野,无人收埋,许多县城荒草遍布,早已成了死城。张荣告诉他,那些地方原本都是辽国东京道的繁华之地,辽东反而属于边角荒野。
而这十年来,因着战乱,这沿途凡有一口气,能走的,便都去辽东了。有些落稳脚跟的,还会悄悄回乡,将父老带走,也因此,沿途反而成了一条巨大的边界,在这数百里中,女真部无法补给,所以攻打辽东时才那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