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先是点了礼部尚书,问了一句封后的事宜。
礼部尚书额头冷汗直冒,也不敢擦,斟酌着说道:“只待皇上册立制文,臣便立刻赴内阁承制,不敢怠慢。”
而他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皇帝越是单独给礼部施压,越说明封后这事儿压力大。
皇帝压力大,纯粹因为不是要在贵女中另娶新人,而是要给发妻封后。前几年就传出皇帝发妻已经无法生育。
于是朝臣们都有了借口阻拦封后,毕竟这里头门路大着呢,就算不能把自己女儿推介成皇后,入宫做个妃子也好,谁都想借此咬上一口好处。
礼部尚书不敢不顺着皇帝的意,又想找个借口把锅推给其他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当朝皇帝沈闵钰不是什么平民出生的起义军,他是堂堂正正的前朝皇室,还曾是前朝周朝的太子,只不过前朝大厦将倾,奢靡霍乱,已经荒唐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而他这个太子,因为支持改革、清理朝堂,被陷害罢黜,软禁多次,最后被流放边境。
皇后唐灵本是边境一个小世家的女儿,嫁给了沈闵钰后就一直跟着他征战四方,皇帝也一直只有她一个女人。
一世一双人固然是佳话,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唐灵身体不对劲。
前些年唐灵流产后就一直抱恙,到现在再也没怀上过一胎,大家心知肚明,皇后可能无法生育了。
每个人都巴不得把带着病的皇后熬死,好将自己家的女儿塞进皇宫里。
皇帝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他设立枢机处,就是为了分权前朝世家贵族,现在已经将国家权利大部分掌控在手里,虽然朝堂人心浮动,册立皇后还不成问题。
他考虑的是册立皇后之后,紧接而来的大选封妃。立了皇后,就会有无数大臣想把女儿送到宫里。
果然,礼部就有人出口提了提充实后宫封妃的事。
礼部尚书心中暗骂这人不会看脸色。
皇帝面露不悦,让他出列。
常成工翘着胡子,出来奏了一番人理纲常的老话,搬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句子。
他是常家的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唯独他夹在中间不得母亲宠爱,从小便只知读书,没读出名堂,却把脑子读得又臭又旧,满脑子之乎者也,也不懂什么政治敏感,觉得跟皇帝唱反调就是直谏,还洋洋得意地想名垂青史。
皇帝对他的话权当放屁,视线倒是在他脸上顿了顿:“有点眼熟。”
伺候在一旁的四喜忙附在他耳边说道:“是淮阴侯府,常家的老二。”
“常家的。”皇帝想了起来,笑了笑道:“算起来是她的二叔。”
四喜点了点头,顺着皇帝的心思说道:“那位现在怕是在常家忙着呢。”
“这孩子越大便越不着调。”皇帝看似抱怨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道:“亲手去做个了解也好,只是最近没人陪朕下棋,有些乏味了。”
有些话皇帝能说,他们这些身边人却是不能说的。
四喜擦了擦虚汗,谄媚道:“不是还有沈大人陪在身边陪着么,今日轮到沈大人当值,这时想必也在枢机堂了。”
“自古世事茫茫,山川历历,孩子都大了,又能待在我身边多久呢。”
皇帝顿了顿,心里起了些戏弄的念头,提高声音对常成工说。
“听闻你妻子多年未出,朕心疼你膝下无子,赐个美人给你,你回去好好生个孩子,再来礼部上差……毕竟你们家有老夫人坐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皇帝说得毫无负担,毕竟他早就死了母亲。
前朝一战,和他有亲戚关系的死的死逃的逃;不孝有三,他都把自己弟弟的皇位推翻了,没什么罪比谋逆罪名更重。
真是荒谬!
常成工瞪大了眼睛,觉得皇帝实在儿戏,只是借着赐妾的事情戏弄他,又没胆子不接,只得咬牙谢了。
他也不是什么一心要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柳下惠,谁让母亲给他娶了个低嫁的高门媳妇,看着其貌不扬的,内里不知道有多泼辣,逛逛勾栏都要把他牙扇掉,他休不得也骂不得,这下回去该如何交代!
常成卫正好赶在皇帝心情不妙的时刻,皇帝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立刻就有宫廷的侍卫带着美人护送常成卫回府。
礼部的同僚围在它不远处,看他的笑话。
皇帝摆了摆袖子下朝,摆驾枢机堂。
枢机堂便是枢机处领差办事的地方,也是唯一建在皇宫里的政治机关,每日有枢机处的官员入宫当值,陪同皇帝批阅奏折,商议要是。
这里是离皇帝最进的地方,同时也是整个荣国的政治中心。
......世人踏破了门槛也想挤进来的地方。
四喜为皇帝推开门,桌前已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挑修长,着一身武将的朱裳,箭袖的样式,曲领中露出白色的中衣的边角。他闻声撇袍行礼,随意束起的头发竟是白发如霜,如水般倾泻。
四喜呼吸一滞,无论见过沈厌多少次,还是会因为他过于妖邪的相貌而心里一悚。
少白头的人很多,但像沈厌这么独特的只有一个,不是他长得奇怪,而是长得太好了——那张脸漂亮生得不似凡人,反而让人生出隐隐的排斥感。
沈厌挺直背脊,面色无悲无喜,没有一点情绪,瞳孔也是比常人淡一点的颜色,朱红的罗袍衬得他本来就绮丽的五官更加妖异,他那淡漠的脸既像九天上的神佛,又充斥着妖魔般的诡异勾人。
他挺拔地站在皇帝跟前,面色清冷,凛若冰霜。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已经领兵七年,杀人如麻,曾血洗孟津。
四喜光是想象这位用敌人尸首堆就的京观,都要当场胆裂魂飞,不敢再细想下去。